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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她的手被万春公主牵着,正在听众人说话,微微仰起头,神情很认真,小小年纪,却已经有着令人无法忽略的绝色容姿。

照理说,这品香会有年龄限制,像顾香生,今天也才头一回参加,而顾家五娘顾乐生因为年纪太小,这次也未能与姐姐们同行。

然而严希桐的年纪甚至比顾乐生还要小两岁,却能出现在这里,还未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可见规矩常常也会有例外。

顾乐生显然还没有重要到让人破除规矩的地步。

严希桐却可以。

就是这样遥遥看着,顾香生也觉得眼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在今天这样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人堆之中,却独独严希桐让她有这样的感觉:“我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国色天香这个词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听了顾香生的感叹,魏初噗嗤一声:“虽然我也觉得严希桐的确很漂亮,不过也没有你说得这样夸张罢?旁的不说,就是你大姐姐,还有程家的程翡,难道会输给她吗?”

时下有京城双璧之说,指的就是顾琴生和程翡的美貌,前段时间顾琴生的婚事一定,满京城的少年郎君登时一片哀叹扼腕之声,对王令的艳福又是欣羡又是嫉妒。

这京城双璧被摘走了一璧,就只剩下一个程翡还名花无主了。

有好事者便说堂堂大魏美人何其之多,单是双璧根本没法概括,提议将名门世家的未嫁小娘子都编入名册,再选出十姝。

这自然是那些无聊的纨绔子弟私下取乐的话,但作为女子,谁不愿意自己的美貌被所有人认可?虽然大家都不乐意嫁给纨绔,但是对他们口中评出来的美人,嘴上不说,许多人心里还是挺在意的。

顾香生没有特意去打听,不过京城圈子就那么大,从来没什么秘密可言,道听途说也能将事情了解个七七八八,据说这所谓的京城十姝,除了第一的顾琴生和第二的程翡之外,连顾香生都有幸名列其中,排名第五。

第四是太府卿张缄的大女儿张盈,第三便是她们现在看见的严希桐。

严希桐之所以排第三,听说还是因为她年纪尚小的缘故,若是再过两年,未尝不能拿下大魏第一美人的名头。

顾香生与严希桐并不算熟稔,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的事情了,但寥寥数次,每遇一回,都会有种被惊艳到的感觉。

魏初与顾香生二人走过去向万春公主请安。

因着周瑞的关系,两人也曾去过公主府玩耍,万春公主似乎和将乐王妃一样,有意让两个小儿女亲上加亲,成其好事,所以也对她们格外和颜悦色,尤其是看着魏初的时候,那眼神几乎和看未来儿媳妇一样,吓得魏初请安之后就寻了个借口,赶紧带着顾香生落荒而逃了。

“公主也真是的,明明有个更好的严希桐在旁边,干嘛非盯着我不放呢!”魏初尤有余悸。

顾香生笑道:“严希桐今年才十岁,周瑞却已经十六了,年纪相差太大,万春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考虑到那上头去的。”

更何况严家只怕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寡居公主的儿子吧。

魏初撇撇嘴:“都怪我阿娘,想一出是一出,乱点鸳鸯谱!”

二人正说着话,另外一头却传来不小的动静。

顾香生扭过头,一眼就看见人群之中脸色难看的顾画生。

紧接着,便听见顾画生略显尖锐的声音传来:“吕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另一名少女细声细气道:“顾二娘子别动气,吕小娘子也是无心之言!”

顾香生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与魏初走过去一看,原来还是老熟人胡维容。

这段时间宫中陆续发生了许多大事,宴饮也全部停止了,继上一回在*庄相遇之后,这还是她再次见到胡维容。

比起一开始在猎场的局促,现在的胡维容明显已经适应了京城的生活步调,即便是在这样美人云集,济济一堂的场合,也并未露出任何不适。

顾画生却毫不客气:“我没与你说话,谁让你插嘴了!”

饶是胡维容性格灵巧,也不由面露难堪。

根本无需找人打听,魏初和顾香生瞧见两人穿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画生今日穿的是一身襦裙,用的料子就是上回焦太夫人赏的粉色双宫绸子,上边绣着桃花暗纹,半臂也是同色的莎缎,连头上簪子耳珰,顾画生也特意选了相近颜色的,可谓煞费苦心,卯足了劲要在今天宴会上大出风头的,她虽然生得不如顾琴生和顾香生,但当然怎么也谈不上丑,打扮起来都是个清丽的小娘子。

这身穿戴还真为她迎来了不少注目,以往跟着顾琴生同行,别人的注意力和话题都冲着长姊去了,但今天起码也有一半在顾画生身上,俨然成了小圈子的中心。令顾画生禁不住飘飘然起来。

好巧不巧,胡维容也穿了一身襦裙,还同样都是粉色,虽然不是双宫绸子,但袖口和裙角也绣着桃花,不过和顾画生的暗纹不同,她的花纹是直接以明暗两色绣上去的,远远看着就像是树上花瓣落在她的裙上却不掉下来一样,精巧绝伦,栩栩如生,引来了许多人啧啧称赞,难免将顾画生的放在一起对比,越发觉得胡维容的更胜一筹。

这话若是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谁也不至于说出口平白得罪人,偏偏吕音这个嘴快的又犯了老毛病,脱口就道:“你们俩这是约好了一起穿出来吗?”

顾画生当时的脸色就沉下来了:“谁和她约好了?我再怎么不挑,也不至于和她放在一起比罢?”

上回吕音得罪了同安公主,才不得不低声下气道歉,但面对顾画生,她可没必要伏低做小了,闻言便笑道:“那也是,照我说,胡家阿容的裙子还比你漂亮多了!”

这就有了先前魏初和顾香生她们听见的争执。

此时顾琴生正和别人在另一边说话,听见动静,连忙走过来制止:“二娘,你少说两句!”

胡维容走到顾画生面前朝她敛衽一礼:“我不知顾二娘子今日也穿了粉色襦裙,否则也不至于穿这身来,不知者无罪,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还请二位不要为了这样的小事不快。”

顾画生见了她忍气吞声的模样,心里那个气啊,顿时觉得自己在周围人眼里,反倒成了欺压良善的恶人一般。

还没等她发作,吕音又嗤笑一声:“这天底下的新鲜事可真多,堂堂公侯之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竟还比不上一个京兆尹的女儿!”

顾画生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的嘴:“吕音,你得意什么!跟一个京兆尹的女儿厮混在一块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要不说顾画生吵架抓重点的能力实在是惨不忍睹,吕音再不好,那也是得了公主府的请柬,正儿八经的客人,她在这里吵架,就算吵赢了,别人也只会将她与吕音当成一路人。

眼看另一边的严希桐也投来好奇的目光,两人要是再吵下去,惊动了万春公主等人,那丢的就不是顾画生一个人的脸,而是顾家的脸。

顾画生丢人,那顾家其他姐妹脸上也未必就有光彩了。

顾琴生是个不擅吵架的,连高声说话都不曾有过,见了这等情景也只能蹙眉,不知说什么好,顾香生没奈何,只得出声道:“诸位,宴会快开始了,若是乱了仪容,未免不美。”

这句话戳中顾画生的软肋,对方神色一动,显然是听进去了。

万春公主见这里围了一圈人,也带着严希桐走过来:“怎么回事?”

胡维容笑道:“回公主,顾家二娘子夸我裙子好看,大家正在说笑呢!”

谁夸你裙子好看了!

顾画生隐蔽地瞪了她一眼。

万春公主微微一笑:“的确挺好看的,不过快开宴了,咱们到露华院去罢,同安她们定是布置得差不多了。”

众人齐齐应是,都跟在万春公主身后朝露华院走去。

一场小小的争执消弭于无形。

顾画生与吕音显然意犹未尽,眼神隔空交锋,几乎可以交织出火花了。

倒是无辜中枪的胡维容一脸低调沉默地跟在顾琴生她们后面,让顾画生想挑刺都无从挑起。

露华院的确布置得差不多了,桌案被单独成列出来,摆上一瓶瓶香露和香方,中间空出可供走动的通道,方便男宾品香,嘉善公主正指挥着公主府下人将佳肴摆在另外一边的桌案上,受邀而来的不仅有京城名门出身的世家公子,也有准备来参加诸国会盟的各国使者。

顾香生一眼就瞧见那边人群里的徐澈,他正与一名面目陌生的中年人在说话,顾香生猜测那也许是南平使臣。

北齐使臣也来了,居然是个络腮胡子的壮汉,倒也符合别人对北齐人一贯的印象,不过这使臣举止斯文,与外表不大相称,也不知是有意作出来的,还是齐国皇帝特意派了一个文雅的大臣过来,好博得魏国人的好感。

夏侯渝大病初愈,年纪也还小,即使收到了请柬,在顾香生和张芹的要求下,今日并未前来。

但齐国实力强横,即使没有他这位齐国皇子在场,齐国使臣周围也没有少过人,这与大理使臣周围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令顾香生意外的是另外一拨人的到来。

“太……思王和益阳王怎会在此?”她问魏初。

魏初:“你不知道么,听说陛下将他们各自放出来了,还让他们上朝听政。”

顾香生没有听父亲顾经说起过,不过这也正常,顾经的政治敏锐度不够是一回事,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让他们这种小辈知道。

前太子,如今的思王正与周瑞在说话,嘴角噙着笑意,神情颇为愉悦。

即使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单是这份风仪,便已经引得不少女子注目了。

看上去,这次*,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虽然顾香生常也觉得自己亲娘不给力拖后腿,但再看看思王,虽然后者身份比她尊贵,但人家从小的压力也比她大上许多倍,亲娘早死不说,身边还有一群随时有可能取代亲娘地位的庶母,他自己做得不够好,老爹不满意,觉得他是太子,没理由比其他兄弟差,但要是做得太好,也会给自己惹祸,因为老爹不仅是老爹,还是皇帝。

这种环境下,太子没有长歪,没有心理压力太大而早夭,遭遇了这样大的变故,还能谈笑风生,那心理素质真是不能不令人佩服。

益阳王比太子小三岁,原本还显得有些青涩,但自从坠马案之后,顾香生就没再见过他,眼下投手投足,少了几分浮躁,多出几份沉稳。

正当顾香生看向那边的时候,魏善正好也抬起头来,二人视线对上,魏善朝她微微颔首,便移开目光,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眼睛一亮满脸喜色了。

顾香生就是再稳重,女儿家被俊秀郎君追求追捧时的虚荣满足感,她同样也会有。

当初,魏善对她一见钟情公开示好时,顾香生心底也不是没有过一丝窃喜的,但是她很快明白自己跟魏善完全不可能处到一块去,就算战胜了他们之间的重重阻碍,性格也志趣未必相投,所以从来不给魏善一点错觉和希望。

如今看到对方好似彻底放下,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不过她很快发现,魏善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似乎大多数时候都盯着同一处地方。

不是太子那里,更不是她这边,而是嘉善公主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魏初凑过来。

“你觉不觉得你二兄有些奇怪?”顾香生道。

魏初循着魏善的目光望过去,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顾香生一头雾水。

魏初压低了声音:“你看嘉善公主身边,站着一名女子,服色与她旁边那些婢女不同。”

顾香生看见了,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清秀,举止温柔。

“益阳王在看她?”

魏初道:“那是二兄身边的大宫女,叫玉阶,九岁就在二兄身边服侍了,在二兄面前很得脸面的,我见了也要喊一声玉阶姐姐。”

玉阶的眼神不像魏善那样露骨,时不时和嘉善公主聊两句,但偶尔也会朝魏善那边看一眼,两人眼神交织时,不像刚才顾画生和吕音两个人火花四溅,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顾香生好像有些明白了。

不过她并没有在这种隐秘的观察里逗留太久,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男人毕竟不像女人那样感性,当许多女子为了思王和徐澈等人的外表倾倒,暗暗将对他们的感叹同情升华为怜爱倾慕时,思王和益阳王却不约而同遭到了冷遇。

巫蛊案之后,太子已经不是太子,而益阳王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先前那样受宠了,大家摇摆不定,生怕上错了船,落得太傅朱襄那样的下场,一个个都还在观望中,除了双方的铁杆和亲信好友之外,其他人都有意无意,跟魏临和魏善二人保持了距离。

于是男宾那边出现一个有趣而微妙的场景:思王和周瑞等人一个小圈子,益阳王又是一个小圈子,以王令为首的文人又是一个小圈子。

至于那些诸国远道而来的使臣,他们肯定早就听说魏国发生的这些事情,但魏国越乱,对他们来说就越是一场好戏,所以巴不得能在和魏国权贵的交谈中挖到什么秘辛丑闻。

可惜令他们失望的是,魏临说话滴水不漏也就罢了,连那位据说行事有些冲动的益阳王,竟然也一反常态,寡言少语。

旁边玉磬一响,宾客们都自然而然停下交谈声,却听嘉善公主笑道:“多得各位大驾光临,往年虽也有品香会,却不像今日这样群贤毕至,嘉宾咸集,尤其是思王殿下与益阳王殿下,还有诸国使者的到来,更令寒舍蓬荜生辉,本人感激不尽,唯有以珍藏美酒款待,请诸位待会儿务必多喝几杯,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她言罢,纤纤玉手指向那边案上各色香牌香露:“品香会,顾名思义,自是以品香为主,大魏制香闻名天下,今日以香命名,还请诸位贵客移步,挑出自己最中意的一件,将手中牙牌投入香露或香牌前的竹筒中,最后以牙牌多者为胜。”

规则很简单,男宾在入门之后,每人手中就得到一块指甲大小的象牙小牌了,参与评比的物品拢共四十多份,统计起来也很方便,在此过程中,女宾不能过去与男宾会合,只能看着他们将手中的牙牌投入物品前面的竹筒,心中紧张自不待言。

当然,得胜者的奖赏固然丰厚,可大家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主要目的还在于享受那份众星捧月的风头。

顾香生问魏初:“你的在哪儿?”

魏初努努嘴:“喏,左边第二排第二个便是,我阿娘给的香牌,我闻着味道也还成,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不说亲手制香,能够拿家里的东西来参加评比,已经算是遵守规则了,有些偷懒的,或是家里没有香方或现成物事的,直接就在香铺里花高价买,比如顾香生这种大懒鬼,只是她晚了一步,没买到而已。

两人说话间,许多男宾已经走到案前,开始逐个查看品评。

品评的方式也很简单,拿起来闻一闻味道,最后投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即可。

有些男女彼此有意,事先也约好了的,男方先确认目标,然后直接走到那件物品前面,稍微闻一闻,便将牙牌投进去,虽然遭到了朋友的嘲笑,脸色微红,却也甘之如饴。

有些粗枝大叶的,闻了几个之后就没有耐心,直接随便投一个也是有的。

还有的当真是以品香为乐趣,一路慢慢走,慢慢闻赏,记住心仪的,最后再决定,这算是最认真的参与者了。

在那些人的不同表现中,耳边传来少女们的窃笑声,顾香生发现这个过程其实也颇为有趣,尤其是观察每个人闻香之后的表情反映,以及猜测那些俊俏郎君将牙牌投向何方,其实是很好玩的。

不过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徐澈身上。

虽说昨夜她已经送过信暗示,但话没有说得太明白,总会担心徐澈找错送错,心里未免忐忑,一面后悔自己信上没写明白,一面又怕徐澈理解错信上的诗句,认错物品。

顾香生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徐澈,后者的步伐却显得不紧不慢,目光四下搜寻,几次拿起来的瓶子都不对,害得她惊出一身冷汗。

魏初取笑:“你可真没出息,之前把话说明白,直接告诉他你那瓶子长什么样,味道是什么就行了呗,非得玩文字游戏,现在倒好,平白吓了自己!”

顾香生对她作了个鬼脸:“这叫悬念!”

她不单看自己的,也抽空看了一下好友的,发现正好有个年轻人站在第二排,将魏初的香牌放回匣子,一面将牙牌投入前面的竹筒。

顾香生扯扯魏初的袖子,示意她看过去:“瞧,有人投了你的。”

魏初却并不显得高兴,甚至还低声骂道:“那酸儒!”

顾香生奇道:“怎么,你俩还认识啊?”

魏初哼了一声:“谁稀罕和这种人认识!”

顾香生闻言觉得大有深意,正要追问,便听得那边传来惊叫:“我的娘诶,这是什么味道!”

众人纷纷转头,却见北齐使臣将一个青中带黄的琉璃瓶丢回匣子,露出嫌恶交加的表情,掏出帕子不停地拭着手,像是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顾香生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魏初的眼睛还停在那里,没去注意看顾香生的脸色,口中奇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许多人都听见北齐使臣的叫声了,站在使臣旁边的严希青,即严希桐的兄长,也弯腰拿起那个瓶子,嘴上还笑道:“不过区区香露,何令蒋公至于此……”

此字还没落音,他的脸色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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