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 唐榕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可眼前的人在笑,笑得随意十分,就和她记忆里任何一次一样。
于是她也笑了出来。
太奇怪了, 她想, 从前她万般渴望听到的一句话, 现在真被他说出口了,她反而觉得很可笑。
上辈子她那样如履薄冰,使出浑身解数对他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得到的不过是一段暧昧十年的“友情”;现在她痛定思痛, 不再为难自己, 试图远离这个人, 这个人却主动寻了上来,问她是不是想跟他在一起。
所以到头来, 他所有的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都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对他太好了,让他觉得不论他如何待她, 她都一定会在原地等着他。
唐榕想到这里,再克制不住,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谢航宸没想到她竟是这个反应, 一时不察, 就叫她挣脱了。
他再度皱起眉头:“你干——”
后面那个“么”字还没出口, 唐榕已经抬手挥向他的脸。
她气愤极了, 出手时根本没任何留力, 加上这动作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以至于下一瞬,开水房前就响起了清脆的一声。
与此同时,提醒寄宿生们夜自习即将开始的铃声也响了起来。
那曲子十分欢快,放在此情此景下,却是怎么听怎么讽刺。
谢航宸沉着脸,目光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唐榕打上来的时候,他懵了一瞬,之后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不解。
“唐榕。”他喊了她一声,“我自问什么都没得罪你。”
“你觉得没有而已。”唐榕笑了一声,“你还觉得反正我喜欢你,那吊着我玩玩也没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上辈子十多年的相处,到底还是帮她理解透了谢航宸的一些心态的,所以此刻她直接点破,也叫谢航宸微妙地无法直接反驳说不是。
可沉默片刻之后,他就又有了底气,他说:“我要真是你想的那样,刚才何必那么问你?”
唐榕又笑了:“很简单啊,因为我不搭理你了呗,这么好玩的玩具要跑了,你可不得付出点代价留下?”
他一怔,眉头皱得更深,道:“你这么想我没关系,但你何必这么轻贱自己?”
他大概是想说他并不把她当玩具,可惜唐榕听在耳里,只觉得好笑多过刺耳。
她轻贱自己?
对,她是轻贱自己,可全世界只有他没资格这么说她,因为长久以来,最轻贱她的人就是他。
甚至可以说,总引导着她轻贱自己的人,也是他。
唐榕觉得,自己以前真是蠢透了,难怪会落得车毁人亡的活该下场。
想到那时在葬礼上,母亲止不住的眼泪,唐裴疲倦到麻木的神色,她心里有如刀绞。
“谢航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你给我滚。”
谢航宸没有动,他或许看到了她此刻已经克制不住在抖动的肩膀,迟疑了片刻后,竟还要伸手碰她。
“你——”
唐榕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一把拂开他的手:“离我远点!”
换了平时,在软话说尽,甚至还挨了一巴掌的情况下,谢航宸肯定不会再费口舌,哪怕对面是唐榕也一样。
可今天不知怎的,看着她颤着肩膀垂着脑袋站在那,他竟不忍心就这么拂袖离开。
眼前的人明明没有掉泪,但看上去痛苦至极,恍若在经历一场没有麻药还要开膛破肚的手术。
谢航宸脑海一抽,本能地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而唐榕迟迟等不到他走,也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她揪住肩上的书包带,咬着牙扭头跑出了音乐楼。
跑出去的时候,她还撞上了过来看顾他们夜自习的值班老师。
老师“哎”了一声,大约是想叫住她,问她怎么不上自习反而往外跑。
她没有停,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后跑得更快了。
谢航宸倒是想追,但他远没有她这般豁得出去,一抬脚看到值班老师正往这过来,犹豫了半瞬,还是赶在对方慢悠悠穿过走廊之前,迅速回了教室。
他被唐榕打了一巴掌,初时因为惊讶,忽略了感觉,回到音乐教室坐下后,才觉右颊正火辣辣地疼,抬手一摸,发现竟还被她的指甲破了一处皮。
好在他肤色偏健康,这会儿脸也没有完全红肿起来,没被人注意到这番狼狈。
另一边唐榕跑出音乐楼后,本想回宿舍去,但回宿舍就得跟一楼的宿管阿姨解释自己不去夜自习的原因。
偏偏她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所以稍一想,就放弃了回宿舍,转而往校园里没有灯的地方跑了过去。
周日夜晚,偌大一个校园,只有一小块地方开了灯。
她在昏暗得几乎看不清路的几处角落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走到了人工湖那边的长廊附近,在水边蹲了下来。
周围没有人,她抱着膝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明一个半小时前还在家里一起吃过饭,但她现在真的好想唐裴,好希望能扒着哥哥的袖子嚎啕一场。
她拿出手机,找到唐裴的号码,想按拨打,最终还是选择了发短信。
她问唐裴,你赶上飞机了吗?
唐裴迅速回复过来,说赶上了,刚安检完,还有十分钟登机。
犹豫了一下后,她回道:“那就好,我自习啦。”
她知道,如果她打电话过去,唐裴肯定会立刻放弃航班,从机场赶来接她回家安慰她。
可是她也知道,唐裴为了配合她的休息时间,出差途中匆忙赶回来,已经耽误了工作,她不能让他耽误更多。
稍微哭一会儿就好,她想,就一会儿。
哭完了,她就回宿舍看书去。
最后这一会儿到底持续了多久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只记得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了。
身后的长廊里传来一阵迅疾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是谁,但她本能地不想被人瞧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就挪到了树后。
临着湖湿寒并重,风吹过来,冻得她瑟缩了两下。
结果这一瑟缩,书包正好蹭到身后的树干,发出一阵摩擦声响。
“谁在那?”长廊里的人显然听见了,一边问,一边朝人工湖方向走了两步,语气十分警惕。
唐榕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从树后出去,想说句自己只是个路过的寄宿生,结果一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他们班的体育委员,范星源。
这一块光线昏暗,将两人的脸都映得有点不真切。
但也就是因为这个,范星源才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他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我靠,怎么是你啊,我刚刚还以为有鬼呢,吓死了!”
在他机|关|枪一般的讲述中,唐榕立刻知道了他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校队训练,但操场那边的分器材室篮球磨损严重,他就被教练打发来总器材室拿几个新的。
因为知道他怕鬼,过来之前,他的队友还讲了一堆人工湖边的鬼故事吓他。
“那群人真的坏得要死。”范星源说,“明知道我怕,还拼命给我讲,说什么往上三届有个学姐跳过湖,让我小心别碰上女水鬼。”
唐榕:“……”
其实如果光线好一点,他一开始就能看清她现在是什么模样的话,说不定会真的觉得自己碰上了女水鬼。
范星源攥着总器材室的钥匙讲完,又问她:“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唐榕听他说了会儿话,情绪已经缓过来一些了,便含糊着答了一句逃夜自习呢。
范星源没有起疑,只道:“那你也别蹲这儿呀,这里这么黑,水边虫子还多。”
唐榕嗯了一声,说她一会儿就走。
“你不用管我,不是还要拿球回去训练吗?”
“噢对,我得快点了。”范星源立刻拍着脑门跑回去开总器材室的门。
大概半分钟后,他就拿着一袋新篮球,跨过小道,往操场方向去了。
唐榕倚着树,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挪步,准备在学校里再晃两圈。
她没想到会碰上言朝晋。
对方穿着训练用的球衣,两条手臂都裸着,小腿上的球袜也只到脚腕上方一点点,看上去过于清凉,以至于叫看的人都忍不住替他冷一冷。
他可能是听范星源说起在这碰上了她才找过来的,唐榕想。
但他不说,她也不好发表自作多情言论,只好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言朝晋果然有理由:“范星源只拿了球,钥匙都没拔,我完成训练了,就过来拿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