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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也是机缘巧合。”章洛扬给了母亲一个柔和的笑,“凭借我一人之力,从大周找到风溪,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是,我清楚。出去还算容易,找来却是特别艰难。”姜氏关切地看着她,“洛扬,你这些年过得怎样?”

“……”章洛扬沉吟片刻,如实相告,“我已离开章府。”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母亲身边,伸出右手,摊开来,“您介意这道掌纹么?还有,我与您相认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要是会给您惹来麻烦,我——不会再来。”

姜氏泪盈于睫,说不出话,只能摇头表示否认。

离得近了,章洛扬看到母亲发间夹杂着丝丝银白。这些年来,母亲当真是不好过的,否则怎么会华发早生?

姜氏费力地吞咽着,总算能出声道:“我怎么会介意那些莫名其妙的说法?从来都不会在意。但是我知道大周人那些荒唐的传闻,是因此,才在和离时一再与章府周旋,试图帮你安排好一些事。我们母女相认,我只想大肆庆祝,没有麻烦。洛扬,”她抬眼看着女儿如花的容颜,“我是你的娘亲,便是有麻烦,也是我的事,我会处理好。不要有任何顾虑。”

是的,这是她的娘亲。她不用为她考虑,便是一相见就痛哭流涕抱怨连天都是应该的——都明白,但是她做不到,她不是被骄纵着长大的人。

这是她的娘亲,却不知道她敏感已成习,并且,一度自卑。

怨谁呢?怨自己不争气吧。换个人,兴许会活得风光如意,只是她笨她傻,做不到。

她其实很想抬手去抚一抚母亲发间的霜雪,怎奈手却似灌了铅,抬不起来。

她想对母亲说,听了这些已释怀,我从未怪过您。

原因呢?为何如此宽容?心声告诉她,因为除了那一点点可怜的记忆,只能把母亲当做陌生人。

她的经历,早已让她不能因为血缘关系就对一个人生出亲近之感。兴许别人可以,她却是不能够的。

有爱才能生恨,有计较才能生怨怼。

而她对母亲,没有那份深爱或恨意,更没有过计较。

因为无所谓,所以才宽容。

“你说你已离开章府。”姜氏站起身来,“是怎么回事?他们对你不好?”

章洛扬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眉宇间的憔悴,定颜一笑,“那些都不打紧了,先不说这些。”她犹豫了一会儿,“现在我与俞三爷是夫妻,这是我应该告诉您的。”

“居然已经嫁人了?”姜氏一时间悲喜交加,并没将女儿说的“现在”二字放在心底,“他对你好不好?跟你一起来了么?”

“嗯,一道来的。改日吧,让他过来拜见您。”

“好啊,好啊。明日行么?你们一道过来。”姜氏有些紧张地看着女儿,“有空么?”

“应该可以。”章洛扬报以一笑。

“好好好,等会儿我就让人筹备一番,可要留下来用饭。”

“嗯。”章洛扬近乎贪恋地看着母亲的容颜,随后退后一步,再度屈膝行礼,之后道,“听说您身子不妥当,事先我也不知情,明日再来。”

“……”姜氏片刻语凝,没料到女儿这就要走。她不舍,她心如刀绞,却只能强忍下来。

母亲是不轻易落泪的人,也不知自己小时候爱哭是随了谁。章洛扬也不想走,但是觉着母亲还是先好生歇息才是最要紧的,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姜氏说不出话,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儿身侧。

章洛扬留意到母亲脚步愈来愈慢,瞥一眼,发现她眉宇间有着隐忍之色。

定是旧伤至今还未痊愈。

她停下脚步,“您快回去吧。”

姜氏却握住了她的手,“洛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问女儿是否怪过自己,想听女儿倾诉委屈的,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女儿像是对待一个比较投缘的陌生人一般对待她。

这不是她以为的母女久别团聚的情形。

“我……”章洛扬看着母亲,艰难地诉诸心绪,“来之前最想问您的就是那几个问题,您说了,我相信,也知足。我应该孝敬您,我知道,可是我们这么多年未见……您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而且您今日不舒服,还是改日再好好儿说话吧?还有好多时间呢,最要紧还是您好好儿的。”

“好,好。”姜氏频频点头,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掉落。

“您别哭。”章洛扬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迟疑片刻,帮她拭泪,“我……没怪过您,真的。我来找您之前,想的是您不认我的话,给我个说法就好,而您认我并且疼我的话,我一定会尽力做个好女儿。”

姜氏抚着心口,深深呼吸着,竭力克制住情绪,“我会尽力疼你宠着你的。”

“那就好啊。”章洛扬让自己绽放出笑容,却不知笑容里有着太多的落寞。

“明日再来,可是说定了。”姜氏笑着抚了抚女儿的面庞,“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嗯。”章洛扬迟疑片刻,还是款步出门。

姜氏背转身形,往前走了几步,泪如雨下。

章洛扬到了外院,看到阿行和沈云荞,一面往外走,一面将关键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阿行道:“我尽快核实。”他不信看见的、听到的,只信自己查清楚的。

沈云荞却是一言不发,紧紧地握住章洛扬的手。她最了解洛扬,知道她此刻心里不好过,却是连理由都说不出。

章洛扬笑了笑,对阿行道:“知道你的做派,查一查更好。”

三个人走出小院儿,到了停在醉仙居门前的马车前,恰逢俞仲尧、俞南烟兄妹两个过来了。

“怎样?”俞仲尧关切地看着她。

“很好。”她说,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母亲命途多舛,被逼无奈之下抛下了她——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他问:“要不要我去……”

“不用。”章洛扬笑着打断他,“明日你有空么?有空的话,我们一起过来。”

俞仲尧颔首。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

“我跟嫂嫂乘一辆车回去。”俞南烟道。

“好像来的时候谁让你跟人挤一辆车似的。”俞仲尧笑了笑,“随你。”

回去的路上,俞南烟将连翘所说过的一些事逐一询问章洛扬。

章洛扬就怕没人说话打岔,一一答了。

“那就好啊。”俞南烟逸出心安的笑,揽住了章洛扬,“你要是不做我嫂嫂,哥哥也不用娶妻了。他娶谁我都会撵走的。我一见你就觉得特别投缘。不骗你,我现在看人很准的。”

兄妹相认了,南烟的性情应该是恢复了本色,愈发招人喜欢。章洛扬也亲昵地搂了搂南烟,“你们兄妹团聚了最要紧。”

回到俞宅,章洛扬忙着给俞南烟安排住处。

俞仲尧已有打算:“就让她住在后园,后园人手最多。”

“行,住处有了,我去给她看看房里的陈设,要是都不满意,就列单子画样子让人去做。眼下先让她将就些。”

“……”俞仲尧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章洛扬捏了捏他下巴。

“我在想,这也是一条财路。”俞仲尧把她搂到怀里,“你记得的陈设的样式,可以全部画出来么?”

“可以啊。”章洛扬点头,“那些很容易画的,我在燕京的时候就经常帮云荞想一些新鲜的陈设的样子,画图拿给铺子的事做过几次,都没出岔子。”

“那就好。过几日再跟你说好处。”

“说不说都无所谓的。”她摆手一笑,全然不在意。

午间,俞南烟、高进、沈云荞、孟滟堂都过来了,一起热热闹闹地用饭。

期间孟滟堂提了付珃一嘴,说是被他气得拂袖走人了。

这人也着实难得,到了这里,似是完全放下了以前的纠葛——三个女孩都是这么想的,由此待他更和气了几分。

下午,俞南烟和俞仲尧、高进一起出门,至天黑在外面用晚饭才回来。

章洛扬一早得了信,胡乱吃了几口饭,便早早洗漱歇下了。

心情很奇怪,本来是该知足,可是……有俞仲尧兄妹对比之下,足见她与母亲的缺憾更多。

兄妹两个离散之后,都清楚的记得彼此的很多小习惯,并且多年来不曾忘。所以相认之后便能迅速回到离散之前的状态。

她呢?母亲呢?

她要怎么跟母亲诉说以前的自己?母亲是那么坚强烈性的一个人,她又是怎样的?如果没有遇见俞仲尧,她与母亲无从相见,便是得以相见,怕是连话都说不利落。

母亲亦无从知道她的性情、习惯、喜好。

她搂着被子,阖了眼睑,头脑却始终清醒如初。

俞仲尧回来时,听说她这么早睡下已有些奇怪,梳洗歇下之后,知道她根本就没睡着。

熄了灯,他将她揽到怀里,“怎么了?”

“没事。”她语气有点儿奇怪,闷闷的,像是在跟谁赌气——自己也察觉了,便转过身去,展臂搂住他,“抱着我睡。”

俞仲尧就笑,“本来就是这意思。”

熟悉的他的温暖、气息将她萦绕,却并不能因此得到平宁。

做不到了。

情愿母亲给她的理由哪怕有一个是能让她指责、介意的,如此,也能为多年沉寂的岁月、木讷的自己找到一个理由。

可是没有。母亲和她一样,将友情看得太重,为了好友才回来的,试图与付程鹏周旋,只是没得到丝毫机会。

如果没有云荞,如果没有他,她章洛扬算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何来资格得到云荞长期以来的照顾、他一路以来的呵护?

她有着与母亲酷似的容颜。母亲这一生跌宕起伏,至今没有一个良人守护在身边。

她呢?往后被辜负岂不是更在情理之中?

到了那一天,也只能认命。

可是凭什么呢?

这一切到底该怪谁?

母女重逢带给她的欢欣时少,落寞太多。

是她完全没预料到的情形。

泪珠一颗颗滚落,一滴一滴落在他纯白的中衣。

那么轻微的声响,他也察觉到了。

他寻到她的手,用了些力气握住,吻了吻她被泪水浸润的眼角,“为什么哭?”

她想说没事,想说别理我就好,喉咙却似被堵塞,发不出声音,便只是用力摇头。

“嗯?”他在暗夜中蹙眉。早就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只是不知如何开解,眼下这情形,险些就让他疑心她受了委屈。但是分明问过阿行,阿行说一切都好。

“没事……”她尽力说出这两个字,情绪却失去控制,把脸埋在他怀里,不出声的哭着,身形随着抽泣一颤一颤。

“没事才怪。”他将她揽紧一些,“有心事不能跟我说么?”

她点了点头,又摇头。

可以跟他说,但是此刻说不出。

她无助地抬手擦拭眼泪。

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相识相伴这么久了,他已知道她不是轻易哭的性情,那次只是凑巧。因此更清楚,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哭起来,该是多让人揪心。

“洛扬,乖。”他柔声安抚着她,“不是说好了要睡觉么?你这梦游的也未免太早了点儿。”

她想笑,泪却落得更凶了。

几番安抚,毫无用处。

但他是真的受不了她哭的样子——相逢时她哭的样子,让他抓心挠肝,现在这感觉,就是抓心挠肝的难过了。片刻已嫌太多。

他托起她的脸,以吻封唇,又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不要哭。”他说。

她在他意态霸道却举止温柔的情形下,心绪被带至美妙而空茫之处,忘记了哭泣。

只是手指冰冷,想寻求温暖。沿着他衣缘,寸寸探索、上移。

他身体的温度将她的手指温暖,让她心安。

“俞仲尧。”她喃喃地语声模糊地唤他。

他的回应是扣紧了她腰肢。

她在他坚shi的脊背上,寻到了一颗小小的凸起。

是痣么?

她不确定,无意识地反复抚弄着。

分明是在撩火,却不自知。

俞仲尧的呼吸沉了沉,随即急促起来。

一个错转,她已在他身下。

她愕然,随即才想起来龙去脉。

但是,没什么好懊恼后悔的。

俞仲尧则是语带调侃:“洛扬,你是真把我当柳下惠了吧?”

“……”章洛扬不是不能脱口给个回应,而是不能给。说是,他会证明他不是;说不是,照他那个性情,还是没好果子吃。

沉吟片刻,她才怯懦地道:“我也没做什么吧?”

俞仲尧却道:“不委屈了?”

“嗯。”她承认。因为他让她忘了。

“这会儿想什么呢?”他抵着她的额头,点了点她的唇。

她环住他的颈子,“在想……你就算是不做柳下惠,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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