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深秋。
瑞清市的秋天,除了那漫山遍野有着药膳香味儿的野菊花和大街小巷深处零星散布的火红枫树,天空总是像蒙了一层铅灰,毫无色彩。
这天下午,意外地有了阳光。平时人烟稀少的深巷茶馆,格外热闹。
茶馆的顾客基本都是中老年人。暗幽幽的一间小屋,几杯绿茶,几副棋牌,和着老年人身上悠远的味道,形成这里独有的氛围。正中央摆着一块巨大的檀木,造型如一尊慈祥的笑佛,淡淡的清香木屑味比茶香还要令人回味。窗玻璃是黄的,光透进来,在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沉淀下几分岁月的宁静。
这时,屋内有一桌正打着麻将。三个老年人……一个,年轻女人。
方婕从对面摸了一个九筒,贼兮兮地扣住,顺手打出不要的牌,眨了眨眼,看向下方的老人:“嘿嘿……张大爷,小心出牌哟。”
老张刚摸了一张危险牌,翻了个白眼,随即毫不犹豫地打了出去:“我打了这么多年牌,还怕你这个小犊子不成?”
司霖站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老张“哼”了一声,死死盯着她手上的一副牌,要在上面盯出个火洞才罢休。
终究,经验再多,也抵不过运气。
“清一色,二十四番!张大爷,我说过让你小心点的嘛!”方婕摆出那个绝妙的九筒,推倒一副整齐花色的麻将,满脸堆笑,弯弯的眼睛蓄满得意,“刚摸了好牌你就来了,我也没办法。”你就是要撞枪口上。
“小方挺厉害啊,才一个下午,就把我们的钱赢了个遍。”
“年轻人不错嘛,运气好。”
“……”
方婕不好意思地摸脸,眼睛开始放光:“其实,我这人什么都不大擅长,就是打麻将,场场必赢!有次陪大学的导师打麻将,后来居然赢到了一个工作,你说戏不戏剧?哈哈哈……”
这里的老人不大懂什么叫导师,只能跟着干笑几声。方婕乐了,还想来几把,司霖拍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都快五点了。”
“小伙子,快点把你爱人接走啦!每个星期都来这里赢我们的钱……”张大爷兴许是输了些小钱,扭着脖子,嘴巴紧抿,看着司霖,倒像个赌气的孩子。方婕暗笑,老张每次都和她呛,结果都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她看了看窗外,夕阳就快要躲在高楼后面。
“好,那我下个星期再来找你切磋!”她笑眯眯地收了钱,对张大爷说。老张鼻孔出气,“再说再说……”
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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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方婕呼吸着不算新鲜的空气,心情出奇的好。司霖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方婕。”他淡淡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他欲言又止,平日里疏淡的态度模糊了不少。
“我有话对你说。”他双手插兜,声音低沉。斜日的余晖撒在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令人心动又生畏。方婕额上发了汗,眼珠乱转,耳根子渐渐漫上红晕,“什么事啊……”
司霖垂眼,落在她的胸前,“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你,衣服穿反了。”
刺啦。
一把火被凉水浇得彻底。她低头看了看线条奇怪的卫衣,赶忙捂住前胸。
最后两人进了一家吃干锅的店。点菜的期间,方婕红着脸,趁机溜进厕所换衣服。
出来时,服务员已经在上锅了。她不自然地扯了扯衣服,见司霖正冥思,便别过头看窗外。这家店在二楼,生意好,这个时候又是用餐高峰期,辣椒香四处飘。店里放着调子欢快的歌,外面花花绿绿的纷繁世界,正披散着夕阳的余晖。
“你打麻将的技术挺好,运气也不错。”
方婕正发神,听到如此突兀的一句话,心脏吓得跳了几跳。他正很认真地看着她,她不能够洞察出他的内心,只好尴尬地答道:“跟我妈学的。”说完,动作很不自然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他挑眉:“这么大个人了,还和老人较真。”
方婕笑笑:“那张大爷脾气倔,非说我是耍了小动作。不过,麻将也是一种竞技,不分年龄的。”
这个时候,干锅里面的菜已经差不多好了。她食指大动,拿起筷子,招呼着:“吃吧,今天我请客。”
司霖喝了一口饮料,眼睛盯着她,毫无旁骛。猛地,他按住她拿着筷子的手,低声问:“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的原因吗?”
深秋的温度,不算太低。他温热而脉络清晰的大掌,就这么包住了她的小手。掌心的跳动,清晰地隔着血液和皮肤,连带起她的悸动。
方婕尴尬地抽出手,呐呐道:“怎么说?”
“一般来说,被人拒绝了,不是应该很伤心吗?还是,你之前根本就对我没那个意思?”
原来……是这样。他还在纠结这个?自尊心和好胜心也太强了。
方婕收起心中那点小心情,正色道:“我不伤心。挺好的,这样挺好。”
莫非你要我整天泪涟涟地在家自怨自艾?莫非你要我整天缠着你哭天喊地?司霖,你到底在想什么,好难捉摸。
“……我后悔了。”
等到她低头开始吃东西时,一直沉默的司霖淡淡开口。
“有什么好后悔的。”方婕抬头,弯弯的眼睛盛出笑意,“你这么一戳破,我倒是看清了自己的感觉。怎么说呢,在这个世界,我无依无靠,遇到你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惺惺相惜的感觉,很珍贵。从你承认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后来去灵水村那段日子,我有些动心;现在嘛,基本没了感觉。你要是觉得戳破后我还对你有念想,尽管放心。”她双手交叉,做了个“不可能”的姿势,“咱也是新时代的女性对吧?”
“还有,你作为拒绝的那方,应该表现得更加傲气一些。我心里素质又不差,你愧疚什么?不过你这么做就不厚道了啊,这么久了还来挑起我的伤疤。”她把牛肉塞进嘴里,“呼哧呼哧”扇了几下,感觉到辣意,嘴巴犹如火烧。
司霖表现出一丝不悦,不过瞬间就雁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