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帆红着眼眶立在一侧,帐香则垂着头缄口不言。宋延巳执杯饮下手中的茶,眼神一瞥,何谦便利落的端起一直盛放在桌上的点心,小心的放到一侧的食盒里,八宝糕早已凉透,太医院也早已验过毒,如今也不好总放在帝后的寝殿内,该丢了。
“我明日还有件大事要做,今夜怕是没法陪着阿沅了。”宋延巳看着床上的人儿紧闭的双眸眯成一条缝,里面晶莹点点,盛满了委屈,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对不起。”
江沅飞快的把脑袋拧过去,一行泪就这么从鼻梁上滑过,她瓮声瓮气,嗓子里好似堵了块棉花,“你去忙吧,政务要紧。”
“好。”宋延巳垂头在她鬓发处吻了吻,才起身出了凤起殿。
江沅闭着眼,等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才捂着小腹撑起身子,碧帆见状,连忙扑过去,拿了软枕垫在她的身下,泪珠珠不停地在眼眶里转啊转,“咱们娘娘这是招了多大的罪啊,那姜燕婷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没事,我心中有数。”江沅看着满脸关切的碧帆,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忽然绽出一抹笑,她又招招手,帐香才蹲下身子,看她的眼神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慌乱。
“娘娘,奴婢都快吓死了。”帐香抚着胸口,她只知道江沅让她中途不留痕迹的把糕点换了,怎么也猜不到是以毒换毒,碧帆出去寻太医的时候,江沅只悄悄拉了她的袖子,让她一句话都不要说。
宋延巳在殿内怒火滔天,帐香吓的腿都软了,只低着头不敢言语,她知道,只要她开口,肯定全是破绽。
这是怎么回事?碧帆此刻还被蒙在鼓里,看看帐香又看看江沅,许久后才悟到,“小姐做的?”
“我只不过是中途把乌头换成了月籽藤罢了。”江沅拍拍碧帆的手臂,她脸上藏不住太多的心思,若是告知她,她拙劣的表演定然瞒不过宋延巳,“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可这也太危险了。”碧帆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奴婢都快被您吓死了,您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奴婢也不活了!”
“傻丫头。”江沅点了下碧帆的额心,“我万事俱备,怎会失手。”
这回她倒是可以借着姜燕婷,给宋延巳一份大礼,姜家涉军,事情可大可小,只要稍加利用,便可断了谢生平一条臂膀,而她,也可以借机看看能否把谢嘉言从暗处给揪出来。
昌乐宫内燃着清雅的柏花香,宋延巳坐在殿内,对着面前的食盒发呆,不久后何谦便来报说徐大人求见。
“陛下。”徐安拱手。
殿内人难得声音有些疲倦,“说吧。”
“属下方才去问过咱们的人,小殿下那边并未得知帝后要送糕点过去。”宋呈钰那边经过落水一事,但凡所用所食,皆是用了心的,宋延巳刻意交代过,他们也费了大心思,就算有毒的点心送进去,也会在他们手上被截下来。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份点心,帝后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给太子殿下。
“呈钰极喜芙蕖。”宋延巳摸着食盒上的梅花瓣,眼里的光有点细碎,“阿沅每次给他准备吃食都是依着他的喜好,连碗碟都是如此。”
徐安听得云里雾里,“陛下……”
“下去吧。”他挥挥手,徐安只好应声退下。
红艳艳的梅花被雕刻在食盒上僵硬的绽放,宋延巳指尖微微碰着,一下又一下,最后手上用了力气,食盒被他甩袖挥下,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内异常清晰,惊得守在宫外的何谦一个冷颤。
十年了,从他再度娶她为妻,已经整整十年了。这十年间,江沅耐着性子做过多少戏,数都数不过来,他知道江沅不曾全心全意的信他,可他宋延巳再不济,也不至于护不住她护不住自己的儿子。
江沅多狠呐,上辈子对别人狠对他狠,这辈子她好似学乖了,面对他总是一副聪慧温婉的模样,即便是任性,也不会那么的张牙舞爪。可她却把骨子里的那份狠留给了自己。
宋延巳看着滚落满地的糕点,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口中喃喃,似在自语,“你连自己都算计,何况是我。”
在凤起殿离开前的那一刻,他真的有些快控制不住自己,想立刻就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想当着面与她从头到尾的对峙,哪怕大吵一架也好,堂堂正正的告诉她,他就是宋延巳,就是那个她恨不得吞肉饮血的侩子手,然后把那些埋在地下见不得光的统统挖出来,甩在她面前。
可他还是拼命地忍了下来,说了又如何,上辈子他便是知道了一切,然后就再也没开心过。这辈子难不成要换江沅么,她骨子里是多么骄傲的人,知道了又能如何,后半辈子都带着愧疚讨好他,还是索性离去替她父亲给他谢罪,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要的。
她一直在隐瞒,而他也一直在逃避,他们都很努力地维系两人之间的平衡。可是日子越过越久,宋延巳却觉得他开始渐渐变得地贪心,他开始怀念和江沅初见的那两年,她整日里像条小尾巴一样追在他的身后,中离哥哥,中离哥哥的唤个不停,偶尔他也被跟烦了,也会说上她两句,然后看着她暗下去的眼神,却莫名的有些后悔。可每一次,都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哄她,她又开心的蹦到了他面前,眼里闪着光亮,带着满心的爱慕。那个时候,江沅对他的喜欢那么纯粹,干净的不掺杂一丝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