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子里头欢笑声阵阵,村里的老少爷们光着膀子已洗起露天浴来,晒了一整天的湖水虽还有些凉,可村人本是农人,不讲究,天湖里钻了个儿,也就洗了,回家把脏衣裳仍给婆娘,就能翘个脚儿在靠椅上抽两口烟了。娃子们更是喜欢水,虽家中大人严令不许独自来天湖坝玩,可有了这个机会,谁还愿错过,每每大人三催四请,直用上厉声,才肯上了岸。
夏日的天湖坝是最热闹的,爷们在天湖坝里头洗澡,女人们就在天湖坝下游洗衣,年青男女还能互相多看两眼。
木英避开人群,又往下走出十来步,才找了块稍平的大石,蹲下洗起衣来。先把那件衣裳又揉搓了两遍,再看不出血迹,才重新换了水,涂上肥皂慢慢洗起来。
呕……一声作呕声更在下游响起,因有着芦苇杆子遮挡,见不到人影。
“你这反应……不会……不会是有了吧!”惊讶女声响起。
木英一下顿住手,声音有些熟,正是她想着去找的人,不由凝神听起来。
“不会真有了吧!”女声更是惊惶,“你……你想一辈子留在八道沟啦!”
“我能有什么办法呀,谁不想回去,可这日子一月月,一年年,什么时候能到头啊!我都二十五了!在八道沟快八年了,再过上两年,我都要三十了!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啊,最好的青春就这样没了!没了!我能怎么办!”
这个声音稍微粗嘎些,带着激动、抱怨、无奈、悲观、失望,最终只剩痛恨。
“是谁的?”前一个女声微微提了音。
静默。
“善华,你说话啊,难道你还想一个人养着他,到时大起来,想遮都遮不了。”
“不是,不是,不是他不要,是我,是我不让他说的。我……我还没想好……”
“你……”一个你字含着无奈,含着恨铁不成钢,最终也只剩深深叹息。
低低的哭声。
“既然有了,这个孩子就是跟你有缘,你一定要好好想清楚,实在不想要,我陪你去镇子里……”
“一彦,我可怎么办啊!我天天盼着回去,可看不到头啊,我真怕我老死在这八道沟,连爹娘的面都见不到了。”
“你瞎说啥呢,我们肯定能回去。”故作坚强的话语中含着细微的颤抖。
谁还能有信心!一待就是十年八年,在穷山山沟里,一天两个馒头,菜也没有,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听着喇叭中喊着,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有大作为的,就争着插队下乡了,头一年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可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慢慢就成了绝望。她比尤善华还大两岁,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不管在城里还是在这农村,她都成了大龄女青年,咬牙憋着口气不处对象就是想着回城,回家乡,可这样的坚持有用吗,还要再过多少年,甚至一辈子就这样了!
“一彦,我们任命吧,看不上农村人,那也找知青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熬!温岭不是对你挺有意思的,我看着他也挺好!”
听到此,木英撇撇嘴,这个温岭哪里好了,最是无情之人,上辈子时他娶了村支书赵竹林弟弟赵一峰的闺女,生了两个娃,可后来政策下来,知青可以返城了,他头一个想走,赵竹林压着他材料不让他离开,可他本事大,硬是从家乡上城弄了困退手续,因他是独生子女,政策优待,头一个离了八道沟,丢下赵玉琴和他两个孩子,再没回来。
“温岭那人,我看不上。到是你,给我说说,究竟是谁,让你相中了……”
说起这些,沉重气氛稍有好转,低低几句,再没声音传来,应是两人洗完衣离开了。
那人是郭传勇,郭丁的侄子,倒是个老实人,人也长得好看,个头也高,尤善华最终嫁给了他,为了孩子留了下来。上辈子死去前,听说他们一家子去城里发展了,这一对应会有好日子的吧。
洗好衣裳,又用板刷刷起鞋来,泥土地就是灰多,两天下来,黑布面就能成了灰布面,厚厚一层尘土,洗都洗不干净,常洗又老费鞋,想来这样,在城里人眼中,农村人永远是脏的吧!
刚才那个叫一彦的,姓周,周一彦,正是木英想去找的人。她性格坚强,为人开朗,也没那么看不起农村人,最主要上辈子,她是最苦的一个,村支书赵竹林看中她,她拼死不从,惹得他大怒,最终她的返城材料被久久压着,其他知青都离开了,就她走不了,只得无奈在兰房镇上当了个纺织工人,直等到八六年最后一批知青返乡,她才回城,到了那时,她三十六岁,还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