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带着一丝为难,接着说道:“城守还说要想进去,需每人缴纳五百文钱作‘检查费’。”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看身后:“可此时莫说五百文,便是五文、一文,我们也交不出了。您也看到了,我们这群人已是朝不保夕,断没有力气再去寻下一个城镇,姑娘若是有办法,还请帮我们向禹城太守说项说项,求他可怜可怜。若是没办法……”
他伸手揽过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子,抬起眼,一双眼中带着一丝试探,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可否带走一两个孩子,给他们一条生路?哪怕……哪怕您进城就扔了他,也是好的。”
那男孩子个头只到中年男人腰高,却一点没有少年人的活泼,脚下虚浮,面无表情,张着一双大眼直瞪瞪地望着颜笙。
“岂有此理!”颜笙一把拨转马头,攥拳怒道,“禹城是江南储粮重地,也是朝廷亲点的难民收容处,他一个小小的太守怎敢自作主张将你们拒之门外?!你们放心散开,我定会进去帮你们讨个说法。”
听到这里,四周的难民却依旧无动于衷地围着三人,眼神麻木,并无喜色。
见到颜笙疑惑的眼神,那中年男人迟疑了一下,再次开口道:“不瞒姑娘,之前也有几队人如姑娘一般说辞,但进城后再无音讯。我们不是信不过姑娘,只是……”他低头踌躇着,似乎不知用什么词来表达。
“好!我就带他。”颜笙拎着马鞭子,指尖敲了敲鞭子上方,指点江山似的对中年人身侧那个瞪着自己的孩子一扬,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中年人睁大了眼,满脸的喜色,忙按下身侧的男孩的头顶,两人一起跪地磕头道:“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心善,老天保佑您长命百岁!小狗子以后就是您的人了,要打要骂随您的意。”
又催促着身边的孩子,脸上的神色难掩焦急,道:“快说啊!”
那孩子跪在地上,慢条斯理稚声稚气地重复道:“小狗子以后就是您的人了。”
看着一边的秋菊抽搐着嘴角,显出一脸的嫌弃,颜笙转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耐着心吩咐道:“张得,你先带着他吧。”
但闻身后“啧”的一声,张得似乎也对此安排很不满意,但他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下地抱起孩子,放到了马背上,随即翻身上马,坐到他身后保护着。
眼见着那个“小狗子”上了马背,周围人群终于散开,一言不发地让出一条路来。那中年人似乎是这男孩的父亲,他起身站到路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背上的孩子,喉头滚动,却始终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那孩子却头也不回,不再看他一眼,只是紧张地抓着马后颈上的鬃毛,低着头沉默。
“禹城”二字已近在眼前,直到秋菊在城门守卫处,掏出了一行四人的“检查费”,那孩子似乎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随即软了下来。
城门在身后关闭,断绝了男人的视线,也带走了渺茫的希望。
城里城外是两个世界。禹城街上走的人各个闲适悠然,小商小贩、佳人君子、江湖异士谈笑风生;庙宇寺院、楼台亭阁、摊位商铺幡旗招展……马上的小狗子看得眼都直了。
张得看了看眼前晃晃悠悠的小人儿,不确定地问:“咱们真的要带着他吗?您看这样子,一阵风就能给刮掉了。已经进城了,能把他放下了不?”
“不忙,你给他点吃的,别多给,以免一下子撑到了。我们先找城守。”颜笙轻抚了一下怀中的信封,隔着衣服也能感到那薄薄的纸上凉凉的温度,这温度比她此刻的指尖还要寒凉。
“小姐,为什么那些难民不自己种些粮食?非得跑到城里讨救济?”秋菊看着那个马背上的小不点,好奇地问。
“他们没种子。也买不到。”颜笙坦然以对,“一场饥荒,米价暴涨,豪强富户们将早稻余粮把在手里,囤积居奇……即使有种子,几个人也等不到收获那天便要饿死了……纵侥幸活了下来,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收成,不知最终要被谁盘剥了去。”
秋菊睁大了眼睛,崇敬地点点头问:“小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