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语气强硬,眼眶却是越发红了,盈盈水色潋滟,美艳哀凉如含露的花,“穆儿还在这里,王爷厌弃妾身,难道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也不顾了?”
小世子早就被这一连串的□□吓愣了,此时见母妃说话,很合时宜地大哭起来。景王昔日最疼宠这个嫡子,如今则多少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清者自清,”他淡淡地说,“王妃何必惊慌不安?”
李如茵心中一沉,知道景王如今认准了她与张穆私相授受,对她和穆儿都心生间隙了。李重进这次动手,显然是经过多年的深思熟虑的,这庞大繁琐的人证物证,他掌握不是一天两天了,却能耐着性子隐忍下来,等到最恰当的时机一起发难。
他给自己安的罪名,九分是真,一分是假,可唯有那一分虚构的,才是最致命的。倘若先在景王面前说这些欺压商户的罪名,哪怕铁证如山,可依景王与她多年来的情分,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哪怕再压上杜美人沉甸甸的一条命,也不能把她推到绝路上。
因为她是这偌大王府的正妃,她的骨肉,是景王最疼爱的嫡子。
她还是侧妃的时候,景王便可以容忍她私下种种不轨的举动,何况如今她已有了更为尊贵的身份。
唯有釜底抽薪,将她能凭借的东西,一一抽走了,才能把她放到烈火上炙烤。天姿国色的□□,疼爱多年的野种,光凭这两点,就足以让景王心中的怜惜荡然无存,再听到她的种种罪行,自然无法容忍。
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人之常情,莫过如此。
一直在旁边冷眼相观的李重进侧过身,在景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景王神色立变,将信将疑地让殿上的众人都下去。
“王爷”,年轻的公子眼眸微垂,作势要一同离去,“兹事体大,不宜有外人……”
景王留住了他,“重进何必如此见外,”男人的声音冷冰冰的,“本王素来信得过你。”
李如茵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她原本以为如今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还有更可怕的事等在后头。
三个半大孩子怯生生地从后面出来,见到景王便跪倒喊冤,口口声声说他们姓楚,大姐名叫楚姣,多年前迫于生计,卖身到凤至楼养活弟弟妹妹们,谁知没过几年,就被当做妖言惑众的巫女当街处斩。他们相信自己的姐姐没有干过害人的事,记得她曾经私下里说过,自己的主子是景王府中一位姓李的娘娘,所以过来向那位李娘娘讨个说法。
楚姣曾留下一本账簿,上面详细记录了她与帝都中各个贵妇的往来,以及那些虔诚信徒们供奉给她的香火钱,每一笔钱后都注明了花费几何,其余的则赫然注明了,皆献于李王妃。
当年楚姣为李家姐弟做事,自然对他们阴狠绝情的作风心知肚明,这小女子能将一干朝廷命妇骗得团团转,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她明面上对李如茵忠心耿耿,暗地里却将自己的几个弟妹藏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当时亲自买下她的李重进隐隐知道些内情外,谁也不知道她家中的底细。
当年楚姣被推出去做了替罪羔羊,李重进动过要彻查此事替长姐斩草除根的心思。可那时他新婚燕尔,一腔情丝都牵到屠春身上,每日只想着如何引她注意,讨她欢喜,连正事都顾不得了,很快就将这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抛诸脑后。
或许连李二公子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无意中的这一点善念,会成为今日手中的利刃。
景王初时怒不可遏,听到后来,心头则冒上一股茫然的寒意,他固然是喜爱李如茵的,可这喜爱盲目又带有偏见,将她看做小猫小狗般怜爱,以为她的爪子任性而娇弱,挠上旁人几把,尤其是自己那个睿智聪慧的发妻,只是小打小闹,拈酸吃醋,伤不了人的。
而现在他骇然发现了,这活色生香的美人竟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巨蟒,她可以缠住她前进路上所有的猎物,贪婪地吞下他们,连骨头渣都不留下。
景王不寒而栗,无数个**香艳的夜晚似乎都蒙上了那种滑腻腻的腥湿与冰冷,再看到殿下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他甚至感到有些作呕。
“你们胡说,楚姣她……”李如茵险些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地停住了,大殿内空荡荡的,风在门窗的间隙中来回游荡,她美艳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失态,其实心中几近崩溃。
她现在才发现,她当年是太心急了,没有做好弄死这个小畜生的万全准备,是不该贸然和他翻脸的。
于是她身子软软地一倒,晕了过去。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除了晕过去,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了。
外面电闪雷鸣,暴雨从天幕上倾泻下来,淹没过了行人的足踝。少妇的年龄其实还很年轻,眉目间则已经无端有了风霜之态,她静悄悄地候在景王府外的一条小巷里,见年轻的公子出来,恭谨地持伞迎了上去。
“多谢公子替我姐姐报仇,”瓢泼大雨中,她冲着李重进盈盈一拜,低声道。
李重进见惯了各色美人,纵然这少妇当年在他身边伺候时堪称绝色,他也不曾有过些许留意,如今利用完了,敷衍得不甚用心。隔着蒙蒙的雨幕,他微微笑道,“苏夫人客气了,令姐大仇得报,也是多亏有您相助。”
安穆脖子上那块玉佩的料子当年是他寻来的,李二公子过目不忘,想要再雕出个一模一样的,不是难事,不过想要偷天换日将这假的玉佩挂到小世子脖子上,却需要多费一番功夫了。幸亏安穆对杜美人颇为亲近,连带对与杜美人容貌酷似的解忧也另眼相看,解忧这才能故意推他下水,又在救人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佩换了。
少妇听到李重进的话,身子微微一颤,她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李重进敏感地觉察到她的异样,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她几眼,他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前,突然轻笑了起来,“你当了官家太太,倒是比当年稳重许多。”
少妇一愣,正欲开口,车帘却已经放下了,车夫一挥鞭,马车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烟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