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支惯见的凤头钗,样式有些老旧,绝非时下流行。钗头的飞凤用细金丝缠绕而成,做工精致飘逸,只是在泥水中浸泡多年,已经没有往昔的流光溢彩了。
方静嫌这钗子晦气,挥着手让侍女离自己远一点,她尖声道,“快,快去把它毁了!”
“大嫂,”站在一旁的少年阴沉沉地开口了,他说话素来不讨喜,还格外有一种得罪人的天赋,专门往方静的心窝子里扎,“你能管住我大哥的事就好,可别把手伸得太长了。”
方静勃然大怒,觉得小叔子这番话是在故意揭她的伤疤,“二弟,”她板起脸,冷冷道,“我是方家的长房长媳,这家中难道就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了?”
李重进眼中有轻蔑之意,他正欲说话,屠春却暗暗推了他一把,方静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少年再这么肆无忌惮地火上浇油,恐怕要烧出烈焰来。
李二公子心性傲慢,倒是很听屠春的劝,不是因为觉得少女多有见识,而是感觉应该给她这样的待遇和面子。他将嘴边上的恶语咽下去,若有所思地望着侍女手中的金钗,不再说话了。
这时窦氏也慌里慌张地过来了,如果说李重进是在恼怒长嫂将府中搞得乌烟瘴气的,那么妇人的惊慌则显得温情脉脉起来。
“静儿,”她一把抓住大儿媳的手,关切地说,“你身子还没康复,这种事交给下人办就好了,犯不着累到自己。”
方静心中感动,觉得自己这一片为夫家祈福的苦心,终于得到了认同。她在慈眉善目的婆婆面前收敛了怒气,委屈地说,“这件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根本没有和二弟过不去的意思,只是想驱驱邪气罢了。”
她言语之间,还认为李重进是在避讳当年的旧事。而少年冷笑了一声,已经完全失去了同她争辩的兴致。
窦氏语气柔善,她吩咐侍女将金钗拿过来,和颜悦色地对方静说,“静儿,你说得对,这东西是不祥之物,我明日就送到寺庙里去,请高僧作法超度。”
方静知道婆母笃信佛法,终日在佛堂中跪拜打坐,她点点头,“娘说的办法自然更为妥当,不如我今日就拿到庙里去。”
“你在家中好好休养,”窦氏看起来甚是心疼这个儿媳妇的身子,听方静这样说,她连忙制止道,“明日我要去庙里上香,一并送过去即可。”
听闻李二公子在他凶悍的嫂子面前受了气,临霜院中的人都颤颤惊惊的,唯恐主子将怒气发到自己身上。
李重进在院子里时还没有发作,刚进了屋,跟在后面的屠春就听见噼里啪啦的一地乱响。她走进去,看见桌子倒了,上面的汤菜撒得到处都是,屏风前的那个大瓷瓶也被暴怒中的少年一脚踢碎了。
屠春一时也不敢叫下人进来收拾,她站在珠帘边步履踟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怕过去要被李二公子的怒气波及到,可如果躲得远远的,没准少年又会变本加厉地秋后算账。
屠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轻地走了进去,她勤俭持家惯了,有些心疼那无辜受累的名贵瓷器,而隐隐约约间,似乎也有些担心少年的意思,怕他无人看顾,再把身子给气坏了。
李重进的脾气犹如疾风暴雨,刮出一地狼藉后,他坐在床边沉默半晌,抬头看了看怯生生的妻子,脸上渐渐有了雨过天晴的迹象。
“是我不好,”他伸手拉了拉屠春的衣角,低声问,“没吓到你吧?”
李重进不发火的时候,的确是个用世间奢华词藻堆砌出的美少年,然而想起方才的情景,屠春顿时欣赏不了他这幅赏心悦目的模样了。
“我心里害怕……”趁着对方如今歉意正重,屠春有心想劝他改改脾气,她有时候理解那些对李二公子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们,谁会真心喜爱动辄伤人的利器,哪怕它光鲜亮丽,价值不菲。
李重进并非没有他的长处,然而这世上还会有谁,拥有她这般迫不得已的耐性,忍着剧痛慢慢剥开戾气与毒刺,才偶尔窥见其中一点浮光掠影般的温柔呢?
她不能当面将这血淋淋的事实说了,只好尝试用柔弱与眼泪打动他,少女将眼睛逼出几分潮湿的雾气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二公子,如果哪天我惹怒你了,你会不会也这样对我发火?”
李重进沉默了起来,他看见洒到地上的汤汤水水,那是他吩咐厨房送来的早餐。“红珠的事,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少年突然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吓得还在娇柔作态的屠春身子微颤了一下。
“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问我就好,不要拐弯抹角地在外人那里打听,”他严肃地告诫道,“我最讨厌你这样。”
屠春这才意识到,李重进回来发的这通火,可能不止是冲着方静来的。
她无言以对,因为知道李二公子是个多疑敏感的人,自己这样私下打听他的旧事,肯定犯了对方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