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淑怯怯地说:“我是去嫁人了,又不是去死,怎么是不要爸妈不要家了,你又不是没谈过恋爱,谁一辈子没有自己的选择,干嘛要以爱的名义给人戴上枷锁,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想活我自己的人生。”
梅瑰嚷道:“嫁那么远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爸妈年龄大了能指望上你?亲生父母可就那两个,他们养你那么大就能给你戴枷锁,你的生命都是父母给的,你自己的生活?你自己的人生?没有父母哪有你自己,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别不听家人话,把辞职手续退掉,办回公职身份,你要是不敢去了,我替你找人办,这要是爸妈知道非气出好歹。”
梅淑低吟道:“姐,我快过二十八岁生日了,你们不要不让我长大,我是考虑了好了才做下这个决定的,终身大事,难道我自己会当儿戏?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的决定,我真的想有一个我自己的家了。”
梅瑰气红了脸道:“你考虑都是不现实的,不靠谱的,爸妈都是过来人,离离合合看过多少事,想成家就在咱这个城不能成,干嘛非得跑那么远找一个。我是真想不通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
梅淑道:“姐,请尊重我的选择。”
梅瑰冷笑一声道:“爱情?感觉那东西是会没的,女人老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快得快,过日子就是过日子,有钱就会有好日子,找个家庭条件好的比什么都强,少受多少罪,你上着班他也上着个班,安安稳稳的,多好哇,可你偏偏?你爱怎么怎么吧,说你你听?就当没你这个姊妹了,爸妈辛辛苦苦供你念书白念了,白养活你了,就当你死了,滚,滚,要滚赶紧滚,别回去气爸妈,好歹还有我在城照看着,要是光你一个闺女还没人管了?”
梅瑰歇斯底里地吼着。
马鞍桥在冬天惨暗的夜色里颤抖着,神伤着,裂开了,轰然坍塌了,变作一堆废墟。
梅淑贴过去拉梅瑰的手,像小时候惹姐姐生气时一样,梅瑰狠狠地甩掉梅淑的手,又一个巴掌扇过来,扇在她的耳朵上,梅淑捂着嗡嗡的一耳蜂,看着玫瑰孤自失望伤心的走掉了。
梅淑清晰记得,大约在四岁的时候,是一个初秋的午后,天气晴朗湛蓝,小菊花白蝶绿核桃红花椒,夏的余热依旧在村子的小路上燃烧。
一家四口,小姐姐背着小姊妹,叽叽喳喳的走在前面,父母扛着装满绿皮核桃的麻袋和核桃杆远远走在后面。
小路边长满了绿滴滴的长草蒿,横漫到窄窄的小路上来。小梅淑在小梅瑰的背上看着姐姐一双小红布鞋一路开草蒿,前襟,布鞋尖尖上母亲亲手绣着一对蝴蝶,母亲说那是姊妹碟,姊妹俩的红布鞋做得一模一样的。
隔上一会儿,用自己的袖子给姐姐擦擦下巴上淌下来的汗。
“姐,你是不是走不动了,走不动就把我放下,我自己走咓。”小梅淑问。
“好热,热死了,你趴好别动啊,小心跌进草蒿窝。”小梅瑰喘着气说。
“那我给你擦汗啊,下巴上流河一样。”小梅淑手裹袖子又去擦。
“别擦了,别把娘给你缝的新衣裳弄脏。”小梅瑰说。
姊妹俩再走了几分钟,前面不远处的草里徐徐地动荡起来,小梅淑缩着脖子凑近小梅瑰耳根,怯怯地悄声问:“姐,你瞧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是不是……蛇啊……”
小梅瑰慢下脚步,低声说:“你趴好别乱动啊,我们等它走远了再走,抱紧我脖子,悄悄的。”
忽然,小梅淑绷了一下小腿惊叫起来:“姐,姐,它朝这边窜过来了,它是不是听见咱俩说话了?姐,怎么办啊?”
小梅瑰往边上闪了闪身子,腿一软,姊妹俩都翻到小路底下的沟里去了,淹没在草蒿丛里。
小梅淑沾了一身的红圪针,慢腾腾爬起来,看见小梅瑰食指竖在嘴上。
姊妹俩都不做声,大气不敢出,直到听见爸妈边说边笑的走近了。
小玫瑰背起来小梅淑踩着石头垒的堰爬回到小路上,抢着跟爸妈讲刚才遭遇的惊险的故事,神秘的压着声音。
满路的清纯的植物味,玉米味,谷味,核桃味。满脸开着欢喜静好的野花。
小玫瑰咯咯地笑了起来,躲着小梅淑的嘴:“哎呀,你把热气喷在我脖子上了,痒死了,痒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