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缓缓地过了下去,林启渊自来了乡下,每日里吃着徐越做的菜,身子倒是渐渐地开始发福,徐越也看出来他腿上有了旧疾,便联想到从前看到的古装电视剧里的大牢,心里带着好奇,忍不住想问他。
又逢阴天,林启渊的腿脚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近来动得不少,白日里教完清时读书,便要接着教清秋一些拳脚招式,清秋越发好奇,越来越喜欢跟着自己爹爹习武。
他不忍拂了清秋身上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好学之风,便日日带着她出去教她骑马射箭,以及一些简单的招式。
晚上,徐越给他备了些药草,泡到热水里,让他睡前烫脚。
她按照前世自己在按摩店里的经验,也学着去给林启渊摁腿脚,刚开始,林启渊还说她太辛苦,要小桃或者欢喜来伺候就行了,徐越坚持给他摁了几次,腿脚上的伤痛缓解了许多,他也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徐越慢慢地抬起他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一点一点地按摩着,林启渊看着她恬淡的面容,心里颇多感慨。
那些在天牢里的日子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活着回来,有一双儿女,伴着贤妻,过着平淡却温馨的日子。
“天牢里是什么样子的?”徐越看着他腿上隐隐的伤疤,问道。
林启渊微微一怔,他自己腿上的伤痕,自己是知道的,虽然也过了好几年了,但是那伤痕仍旧是没有完全消掉,仔细看去,扔能看出当初是多么狰狞。
“你以为是什么样子的呢?”林启渊缩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徐越把他的左脚放到水盆里,接着把他的右脚抬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慢慢说道:“嗯,有老鼠?虫子?没有光?发霉?”
林启渊淡淡一笑,果然是妇人家,对外间的世界一无所知,天牢里是什么样子的?地上常年黏糊糊的,混着血水和污水,每天的日常便是坐在笼子里,听着外面传来的一声声惨叫,或者就那样呆呆地等着自己被拖出去,挨着每日里的例行拷打。
林启渊的脑海里回想起那段日子,忽然他浑身微微一震,仿佛又一记皮鞭狠狠地挥到了自己身上,一个身形粗壮恐怖的大汗正在自己耳边大喊:“还不交代?!”
徐越摸着他的脚,感受到他那一震,她的手停了一下,便继续说道:“这几天脚有没有好些?清秋顽皮,想学些拳脚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若是教得她真地学会了,保不齐日后惹更多的麻烦,就随便教她些,也不要放在心上,没的把你的腿弄得更糟。”
林启渊回过神,淡淡说道:“清秋这性子,我已有了打算,只是不知你同不同意,我想着她喜欢习武,我便教她习武,锻炼她的耐性,长此以往,她也没有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你放心,我也会趁机教她做人的道理,我们的女儿,不会差。”
徐越听着他最后的一句话,心里感动,手里的动作更温柔了几分,她微微一笑:“你是她爹,你看着办,清秋小时候我没有照顾好,心里一直愧疚,你能把她照看得好,我自然没有意见。”
清秋的拳脚功夫自此便学了起来,她愈加威风,时常在清时给徐越背诗时,挤上去说道:“娘,我先给你展示一下我新学的招式吧!”
看着她有板有眼地一招一式,出得极快,渐渐地也有了那么些样子,徐越也是很高兴地,每每都不忘叮嘱几句:“清秋,学些招式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的,但万万不是为了攻击别人的,你定要谨记这句话。”
清秋却总是有些不耐烦:“娘,知道了,爹都告诉我许多遍了!”
她的不耐烦,林启渊也是看得到的,便捉了她勒令她定在原地,蹲马步,一蹲往往蹲一个多时辰。
初时清秋还有些不胜其烦,到后来,看到自己爹娘情绪不对时便往地上一扎说道:“我蹲两个时辰!”
渐渐地,她把蹲马步当成了家常便饭,那耐性却进步不大,不光徐越觉得有些担心,林启渊也开始严加看管,想着务必把她的心性给培养出来。
清秋却极能吃苦,林启渊带着她练拳脚时,因为她不守规则一脚把她踢翻在地,她都比男孩更勇猛,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跟林启渊过招。
甚至有一次,她磕得嘴角流血,林启渊慌了,清秋毕竟是女孩儿,若是伤了面容,不禁徐越会怪他,他自己也会内疚到死!
林启渊正上前去看她伤势:“清秋,爹有没有打伤你?”
面前却飞来一脚,那清秋正趁着他放下戒备猛地出招,林启渊毕竟比他年长,经验拳脚各方面都是清秋远远比不上的,迅速地避开了她。
清秋扑了个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林启渊稳稳地落到地上站定,他数次跟清秋说过,与人过招,若是敌人可用各方招式,可若是寻常比武,必不能趁人之危,做些小人之举。
可她根本没有记住这句话,林启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清秋,清秋爬在地上,回过头来,她嘴角仍旧带血,眼神中带着不服与倔强,还有一丝狠毒。
林启渊愣在原地,他拳头攥紧:“你若是觉得错了,就立刻跟我认错,若是觉得自己没错,就立即再打!”
他今天就要好好地教训下这个心术不正的小魔女!
清秋也握紧拳头,与她爹对视几秒,她眼中的戾气渐渐弱了几分,她站起身走到林启渊身边,压抑着心里的情绪,低低说道:“爹,我错了,但是……”
话音刚落,她抡起胳膊就打了出去,林启渊大喝一声:“清秋!”
然而她根本不停,出招迅猛狠辣,完全不似林启渊的风格,直让人怀疑她的一招一式根本不是承自林启渊。
见清秋又继续打过来,林启渊大怒,轻松几招,俱是切中清秋要害,即刻又踩着她的背,把她踩到了地上!
清秋挣扎几下,根本松动不了,心里便急了:“你这是使诈!娘不是说你的腿脚不舒服么?怎的还可以使这么大的力气?!”
林启渊冷笑:“我若是腿脚真的不行,今日是不是要死在我自己女儿的拳脚之下?!”
清秋抬头,正看见徐越带着清时挎着篮子往这儿走。
清时笑眯眯地牵着徐越的手轻轻说道:“娘,若是我今天再写一张字,娘今晚可否做一道蘑菇炖小鸡?”
徐越答道:“好呀,清时爱吃只要说一声娘就会做了。”
正说着话,清秋朝他们大喊:“娘!清时!救我!爹要杀了我!”
徐越一愣,往那边看去,清秋正被林启渊踩在地上,伸着腿挣扎着。
清时连忙松开她的手往那跑过去:“姐姐!姐姐!”
徐越也提着篮子赶紧跑到跟前:“启渊,你怎么把清秋踩在脚下?快松开她!”
林启渊冷冷地看着清秋,喝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告诉你娘!”
清时爬在地上,拉着他姐姐的小手说道:“姐姐,你做了什么惹得爹这么生气?你疼不疼?嘴角怎么流血了?”
看到清秋嘴角流血,徐越心里一疼:“你快松开,放开她!”
林启渊心里仍旧压着怒气,说道:“这个孽障!今天她不认错,我就要狠狠地罚她!你知道自己错了么?!”
清秋憋着气,眼睛里烧得发红:“你放不放开我?!”
徐越已经急了:“她流血了你看不到吗?她是你的女儿,犯了天大的错吗?你何苦把她踩到地上!”
林启渊听到徐越这样讲,心下更是动怒,脚下的力气更是重了几分,清秋惨叫一声:“你放开!”
“我今日若是放开了你!我林家就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到底改是不改?!”他终究不想把‘杀父’二字说出口,这两个字太沉太残忍。
清秋大哭:“你放开!娘,你让他放开!”
徐越看着林启渊,她知道他发脾气了,便努力稳住情绪问道:“清秋是怎么惹到你了?你说!你跟我说!我来教训她!我绝不姑息!”
林启渊仍旧指着清秋喝道:“你问她!你问问咱们的好女儿!”
徐越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看到清秋的嘴角又渗出几滴鲜红的血,她眼泪缓缓流下,心痛地说道:“是我不好,清秋,你改了好不好?娘生你们不容易,你跟你弟弟两个人,出生的时候是冬天,咱们没有炭,天气冷得人几乎都要活不下去了,娘痛得要死,流了好多血,差一点就没挨过来,后来你们俩也都长得蛮好,娘不求其他的,只求你,不要坏了心性,你好好的,听娘的话好不好?”
清秋哭得脸上都是眼泪,林启渊听到徐越提到生孩子时候的事儿,心里一下子只剩了愧疚,他一直都想知道他们三人从前的日子,可是徐越一向闭口不提,此时提了起来,他才知道她从前是多么不容易。
林启渊收回踩着清秋的脚,拉起徐越,对着清秋说道:“你起身来,给你娘道歉。”
说完,他转身低头去给徐越擦眼睛,耳边忽然一阵风袭来,徐越一惊,往林启渊面前挡去!接着,清秋结结实实的一拳直直地打在了徐越的右眼上!
徐越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清秋看着捂住右眼倒在地上的她娘,惊住了,她看看自己的手,连连倒退几步,她要打的是这个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可为何打到的却是她娘?!
徐越眼角流血,嘴里忍不住发出□□,林启渊瞪大眼睛,一把把她抱起来往大院儿里跑,清时在后面哭着追:“娘!娘您怎么了?!”
清秋看看自己的拳头,心里暗自道:“我年纪小,力气跟爹比可差远了,娘怎么会流血?”
任她心思再如何不纯,那却是她娘,清秋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她立刻向村子另一头跑去,她得尽快找到大夫,娘若是因着她受了伤,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林启渊抱着徐越到了大院儿门口,徐越已经痛到几乎昏了过去,她紧紧地抓着林启渊的衣襟,眼泪和着血水,使得那眼睛痛得更厉害。
小桃正在做针线,欢喜正在喂鸡,老刘蹲在地上编一只竹筐,看见林启渊抱着徐越慌慌张张走进来,都站了起来。
“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欢喜首先冲上去着急地问着,因着清秋和清时渐渐长大,他们也早就改了口,不再称呼林启渊和徐越为大少爷和姨太太了。
林启渊着急地说道:“快!快去叫大夫!夫人眼睛伤着了!”
欢喜早就瞧见了徐越眼睛的伤,立马说道:“我去!现在就去!”说着她跑出了门。
小桃手足无措地帮着林启渊把徐越抬进屋子里,林启渊起先还不觉得怎样,他盛怒之下惩罚清秋,以及与清秋过招时都是用了全力,当时不觉得痛,这一路把徐越抱到大院儿里,他的腿忽地一痛,抱着徐越差点就摔了下去。
幸得小桃在身边扶着,才不致真的摔倒在地上。
老刘一早看到这情形,就赶去了厨房烧热水备用,小桃赶紧先倒了壶里刚刚烧好的准备泡茶的开水,洗了块毛巾,轻轻地给徐越擦那眼角的淤血。
徐越痛得眉头紧皱,小桃每碰她眼睛一下,她都忍不住轻轻叫出来。
林启渊在旁边早已心疼得不得了,却只得握紧她的手一遍遍安慰道:“大夫很快就来了。”
看着徐越一脸痛苦的样子,她不自觉地紧紧抓住林启渊的手,指甲似乎都要嵌进他的手心里,林启渊心里难受极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慌乱。
从前征战沙场,莫说各种伤情,就是死尸遍地时,他都可以冷然以对,这世上生死离别太多了,就算那时在天牢内,他也是淡定得很,从来不怕大刀随时会架到脖子上,可是此时,他却怕得慌。
“小桃,你去院子门口瞧瞧,大夫来了吗?!”林启渊终于忍不住,带着急躁与怒气吩咐下去。
小桃立马点头跑到院子门口看了看,连个影儿也没有。
清时也伏在床边看着徐越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跟着林启渊一起握着徐越的手:“娘,你别哭,呜呜……”
徐越听着清时的哭声,更是心碎,眼中的泪更多,疼得也更厉害了,渐渐地,她觉得自己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
林启渊铁青着脸问道:“清秋呢?!她人回来了吗?”
小桃谨慎地答道:“没见着小姐的人。”
欢喜快到大夫家的时候,就看见清秋已经领着大夫往这儿赶了,于是三人碰头便一起往大院儿赶,大夫一边走路一边问:“伤势如何?有多严重?”
“眼睛已经在流血了,夫人那样子怕是疼得厉害。”欢喜一边疾走,一边答道。
清秋跟在他们身后,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又走了一阵,才到了大院儿,走进徐越跟林启渊的卧房,林启渊连忙拉着清时走到一边,把大夫请到了徐越旁边,徐越已经昏迷了,大夫轻轻翻了下她的眼皮,早就青紫一片,都是淤血,那眼睛周围已经肿了起来,眼睛似乎一点也睁不开的样子。
徐越吃痛,嘶了一声,嘴里喃喃道:“清秋,不可……”
清秋站在欢喜身后,此时再也忍不住,她跪在地上往前行了两步哀哀痛哭:“娘,清秋错了,清秋错了,清秋再也不敢了……”
“敢问这是如何受的伤?”大夫为着谨慎还是问了句缘由。
林启渊看看地上跪着的清秋,对大夫说道:“小女习武,不慎打中了她娘的眼睛。”
大夫了然,却也惊奇:“哦?可看着伤势,却不似小儿的力气,这伤得着实不轻哪。”
大夫摇摇头,林启渊忙道:“许是小女习武,力气练得比一般孩子要大许多,还想请问大夫,我夫人的眼睛,可能医好?”
“夫人的眼睛,现下里还不确定有无伤及根本,我只能先用草药敷着去了淤血红肿,后续再看,况且老身医术也不是十分精湛,那扎针的技术我并不懂得,若是伤及了眼珠,需要银针治疗,我恐怕是无能为力。”
林启渊心下紧张,想了想便道:“那我们即可起身回扶苏,老先生看如何?”
大夫摇手道:“不可不可,夫人现下已经发热了,路上劳顿,只怕引起更大的病症,如今只得先退了惹,消了淤血,其他是没有更万全的办法了。”
林启渊当然知道,若是这伤及了使力,越早治疗越好,若是拖个几日,说不定等徐越醒来,就已经一只眼睛失明了。
清秋愣在原地,她赶紧哭着给大夫磕头:“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不要让她失明!求求您了!”
大夫扶住她,缓缓摇头:“不是老身补救,只是我真的无能为力,若是我有那本事,即使你们不求我,我也定当尽全力的!”
清秋还欲再磕头求那大夫,大夫已经面上难堪,林启渊面色铁青,说道:“清秋,放手!”
听到这话,清秋心里一颤,只得放开大夫,脸上泪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跪得远一些,莫要影响了大夫给你娘敷药!”林启渊看着清秋,语气里满是愤怒。
清秋讪讪地,躲到墙角处跪在,眼睛始终看着床上昏迷了的徐越。
大夫把随身带来的小童叫道身边,吩咐了几句,那小童立马出去,大夫则细心地给徐越清理已经脱落的血珈,不多时小童带着采回来的新鲜草药,砸成了草药汁,铺到纱布上,小心翼翼地敷到了徐越的右眼上。
清清凉凉的感觉,眼睛终于舒适了些,缓解了少许疼痛,徐越的手也就痉挛得不那么厉害了,林启渊稍稍放心了些,却在四周焦灼不安地开始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