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沿着黄河东岸行军,黄河在河西时尚有些许清澈,到了河东却已经是浩浩汤汤地汹涌浊流,一路上都是波涛怒吼,让那些长大以来少见大河的沙州兵大开眼睛,抵达河中府后,换乘官船前往汴梁,陈德不论行舟乘马均无妨,三百牙兵倒有一多半人在船上晕得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张仲曜身为牙军营兼承影营校尉,对外的身份是安西节度使判官,每每**舟头,思及当年自己代表归义军入朝求援,路遇两镇节度使回京,上朝慷慨陈词却遭冷遇的往事。此番入京,身后却有数万袍泽兄弟支撑,放眼西域,大有横扫八荒的气魄,就算是中原朝廷和辽国,也都要花下本钱来拉拢安抚。对比今夕,张仲曜不觉感慨万千。
舟行甚速,不多时便到汴梁。依着接待节度使的旧例,陈德与三百牙军都在码头旁边的驿馆歇息一晚,张仲曜便将往日在这里遇见张美刘延让的往事说与陈德来听。陈德抚掌笑道:“朝廷有宿将猛士而不能用之,仲曜与承影营袍泽为我所得,岂不快哉,当浮一大白!”拉着张仲曜饮酒直到深夜,他似乎对朝廷召见全不上心。也不出所料,赵炅为了挫折陈德的骄狂之气,故意将他在府邸中晾了一月之久,方才传召觐见。
前来传召的除了宦官以外,便是故人王侁,他先将岚州城中虚实透露给朝廷,后来又企图发动祆教教徒叛乱,险些酿成大祸,幸好被宗教裁判所与萧九挫败。是以陈德接待宫使之后,见他留在府中不去,对他的态度也极是冷淡,暗示了几次此公仍然厚颜不走,陈德便起身欲回内院。
刚刚站起来,王侁却道:“不知周后在岚州尚且安好否?”陈德虎躯一震,不得已又坐了下来,将那杯已经喝得没味儿了的茶盅又端起来呷了一口,板起面孔,沉声道:“秘权兄说的什么,在下一点听不懂。”
王侁见计得售,也不骄狂,起身恭恭敬敬向陈德深施一礼,方道:“陈兄,王侁前番做事对不住你,这里向你赔罪。”陈德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若是你的妻儿老小被吾卖于仇人,你可愿与吾干休?”
王侁语噎,苦笑道:“在下实在有不得意的苦衷,不过,陈兄并未因为此时而迁怒于祆教,在河西并未禁止祆教传播,与诸多正教一视同仁,就更让王侁汗颜,虽觉无颜来见陈兄,但陛下命我来宣召,却是躲不过去,既然见了,这便向陈兄陪个罪,陈兄大量,坦然受之,已让我心安不少。告辞。”说完竟然不待陈德说话便转身而去,只留陈德在座位上沉思,这个王侁到底是心怀坦荡的君子,还是擅长琢磨人心理的小人,总之,今后便敬鬼神而远之则好。他既然以为周后这事情可以要挟自己,便自然不会轻易说出去,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张扬出去,周后人也不在汴梁,空口白牙,谁能信他?满朝文武,谁又有能耐到河西去寻人去。想来别无破绽,这才施施然转身回到后堂。
次日早朝,崇政殿上群贤毕集。大宋的文武精英在此商议从表彰贞洁烈女到准备讨伐太原等巨细国家大事。陈德有幸加入了张美刘延让等高级武将的行列,恭恭敬敬地站了整整一上午,直到快要散朝,才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完成了封疆大吏来朝的奏对,本来以为这一天撞钟便告结束,陈德刚想退回朝班松动松动脚踝,忽听赵炅问道:“陈卿戎马生涯,骤然在汴梁安居下来,可住得习惯?”
陈德正色答道:“人皆好逸乐,恶劳苦,汴梁繁华,令人眷恋忘返,德安有不惯之理?”话音刚落,突然有个青色朝服的文官出班大声喝道:“陛下,臣右谏议大夫张佖弹劾安西节度使陈德觊觎都阙富饶,有窥视中原神器之心!”
两世为人的陈德虽然几乎练就了传说中的金钟罩铁脸皮神功,还是给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来!这种莫须有的弹劾叫人无从辩驳,根本就是瞧出了赵炅有意敲打陈德而蓄意栽赃。
“陛下,臣冤枉!张佖他分明是不忿臣在金陵时抢了他看上的歌姬,挟嫌报复微臣。”陈德满怀悲愤地大声呼道。站在他身旁的左骁卫上将军张美原本一副诸事不烦的淡然摸样,听了陈德这喊冤的言语,差点乐得笑出声来,为了不失朝仪唯有勉力忍住,但颔下的胡须仍是抽搐不已。向拱、刘延让这几个老兵痞也是如此,胡须抽抽,看向陈德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暖意。
注:《世说新语.贤媛》”桓宣武平蜀,以李势妹为妾”刘孝标注引南朝宋虞通之《妒记》:”温平蜀,以李势女为妾。郡主凶妒,不即知之,后知,乃拔刃往李所,因欲斫之。见李在窗梳头,姿貌端丽,徐徐结发,敛手向主,神色闲正,辞甚凄惋。主于是掷刀,前抱之: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遂善之。”后因以”我见犹怜”为形容美妇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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