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能折节下士,只要是顺从他的人,他都待之甚厚,所以在他死后,尽管袁家之势大不如前,但誓死效忠的人依旧不少。
然而,经过少年时代偷新娘子那件事,曹操就已看破这位老朋友的虚实。
袁绍的命运太过于顺遂了,他的信心从来都是建立在优势之上,一旦优势不显,他便会开始惊慌,并将这股情绪传递到身边每一个人。
镇定的将军,会让慌乱的人群宁静下来听从指挥;而一个慌乱的领袖,会让原本决定孤注一掷、殊死一搏的队伍顷刻间自行崩溃。
在曹操眼中,袁绍代表的是大汉的名门世家。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一个家族安享富贵太久,吹捧的人太多,就会导致自我感觉过于良好,所有缺陷都被掩盖,变得只能接受成功,再也不能接受任何哪怕是一点点挫折了。
一群不能脚踏实地之人,可以改变这个世道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曹操端详宝剑良久,终叹道:“本初兄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你输在我曹孟德手上,并不冤。”
“不过,无论如何,本初兄终是我曹孟德前半生最好的朋友,亦是最强劲之对手,这一杯,敬你!”
说罢,示意侍从将酒爵斟满,满满饮了一杯。
饮毕继续往下,武器架上陈列的乃是袁术、刘表之剑。
曹操只匆匆一瞥,几乎不做停留,旋即转到下一个角落。
此处安置着两个武器架,一为刀架,二为剑格,眼下空无一物。
这是为江东孙家的古锭刀,和刘备的双股剑准备的,可惜他穷尽一生,终没能将这两把武器收入囊中。
曹操先走到刀架左近,自顾自饮了一杯。
“文台,你走得虽早,但生了一个难与争锋的狮儿,一个生子当如是的虎儿,果然虎父无犬子。这一杯,孤敬你!”
举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蓦地又笑道:“不过,你这位虎子,非是天下人之格局器量。这个天下,恐怕与你孙家无缘喽。”
笑了笑,他便举步转到那座空着的剑格前。
凝神观望了一会儿,昔日“青梅煮酒”之事倏忽涌上心头。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刘玄德啊刘玄德,当日我以言相试,不想一语成谶,竟叫你后来者追上……”
“也罢,这一世棋逢对手,孤便在天上仔细看着,看看自诩仁德的你,到底能奋斗到何种地步……”
曹操在刘备剑格之前端立良久,再次命侍从斟满酒爵。
一连几杯下肚,酒壶中几乎已经空了一半,他的面色驼红,脚步踉跄。
边上抗刀的侍从问道:“敢问魏王,是否将关将军的大刀放置于此呢?“
曹操默然不语,好半晌,方道:“既属忠义之士,便置于内室之中罢。“
说完,跌跌撞撞,又推开一重门,进入到漆黑一片的内室。
侍从忙点上油灯。
随着灯光亮起,但见偌大一个内室,只有一个武器架,空荡荡的甚是孤寂。
武器架上挂着一双大戟,上面蛛网密布,锈迹斑斑。
曹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双大戟,只觉全身的力气正在缓缓消散,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即将到来。
“差不多,也该去和典韦,道一声歉了。”
汉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二月二十二深夜,一生南征北战,先后讨平中原、河北、关陇的战略家,魏国的缔造者,一代超世之杰曹操,就在追忆往昔之中,溘然离世,终年六十六岁。
他临死前留下遗令,由太子曹丕继承魏王之位,并示意群臣将他安葬于邺城西郊的高陵。
这一年,豪杰名将陆续凋零,传奇的时代正缓缓拉上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