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岚摇头。
望着陈子阳悻悻而去的背影,她百感交集。
楚阔,萧重岚不认识;而她,又怎会不认识?
爹带着她游历巴蜀之地。
楚阔得知永乐侯带着女儿兰陵郡主经过他的地盘,竟然面也不见,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很是生气。竟然带着亲信连夜追了三百里路。
一群人像山匪一样半路冲出来,拦截商队,咋咋呼呼搬酒烤肉,设宴招待他们。
楚阔带着那群老兵,扯着爹喝了二十多坛酒,这才消了怒气,醉醺醺打道回府。
那时候楚阔说她举手投足有娘的气势,连声说好,又惋惜娘就这样卸甲归家,只为给爹“洗手做肉汤”。
就为这一句,他把“羹汤”说成“肉汤”,她和爹后来笑了一路。只是后来,爹又悄悄告诉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娘。她那时年幼,也不曾多想。如今想来,爹是怕娘也感伤吧。
“世子,萧重岚答应了?”冯慧贞等候在厅堂中,坐立不安,看到陈子阳回来,迫不及待问道。
陈子阳微微点头,面色不愉,心头更是有说不出的屈辱。冯慧贞叹道:“这就好。这次三位将军突然派人来,要见萧重岚,大概就是听到外面洛迟砚散布的风声了。”
陈子阳听此,眼神愈发阴沉。
形势本来十分有利,而洛迟砚从中作梗,萧珏听了他的谏言,竟然在这个时候下旨,临时开武举。让各地官员就地主持选拔。
才能优异者上报朝廷的同时,经过核实,可直接加入最近的平叛军,立下的军功一并统计入册,待叛乱平定后入京参加更高一级选拔,直接封官拜将。
一时间情势大变。偏偏这个时候,郭阔和宋轶李运成三名大将又要求见萧重岚。
“他们竟不把我放在眼里?”陈子阳暗暗一锤椅背。
他也曾少年得志。就是在宫中与皇子们一道读书,他也不输与他们。那些太监女官见了他毕恭毕敬不说,先生们对他也多有夸赞。
母亲对他极严厉,他自知这是寄予厚望,也没有丝毫抱怨不满。只是他出宫读书日短,与其他王侯子弟私交不多。可遇到母亲手下,论起军事兵法,他也可侃侃而谈。
多少人见了他不是赞叹有加,便是艳羡感慨,到哪里他都能应对自如,如鱼得水。
然而风云突变,他从云端跌入泥淖,往事不堪回首。他以为一切不如意都已结束,哪知稍有不慎,就连母亲那些昔日属下也敢对他如此不敬!
冯慧贞劝慰道:“世子不必懊恼。只要萧重岚乖乖听话,将没什么可担心的。楚阔乃是粗人,对福寿长公主却可说是忠心耿耿,您是福寿长公主唯一的血脉,他只会效忠于您。”
陈子阳冷笑:“他要是一心效忠于我,又怎么还会派人来?他若是对母亲一片忠心,当初母亲遇难,他为什么不起兵救她……”
他说了一半顿住,想起萧重岚曾说过的话,心中更烦躁。
冯慧贞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顿了顿,忙道:“世子,当时福寿长公主自知时机不对,因而命令楚阔按兵不动,为的就是保存实力,让世子以图将来,世子千万不可动摇信心,错失良机!”
陈子阳颓然看了冯慧贞一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陈子阳绝不会再沦为阶下囚,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冯慧贞如释重负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
“多谢长公主!”柳娘跪地致谢,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算太糟。
“不必谢我,是我连累了你们。”萧重岚扶她起来,扫了一遍简陋狭窄的房间,看到躺在只铺了薄薄一层旧褥床上的清儿,轻声问道,“她怎样了?还是昏迷不醒吗?”
柳娘道:“大夫已看过,上了药,昨夜里没有再发热了,应该会慢慢好起来。”
桌上还有几包草药,屋子角落里是一个小炉和一口药罐,旁边堆着木柴。屋子里是一股浓浓的药味。门外则是把守森严的侍卫。
柳娘却是真心感激。
如果不是她们从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换到了这里,还有大夫给清儿治伤,只怕清儿活不过这几天了。
柳娘想到劫持萧重岚的事,心中愈加羞愧,哽咽道:“长公主以德报怨,柳娘实在惭愧,今生无以为报,我们姐妹只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长公主恩情!”
“不要说那些话,好好活着。”萧重岚也是百感交集,只是许多话无法说,只得劝道,“你们好好养伤,不必再想其他的,能活下去一定好好活着,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门外冯慧贞的人已有些不耐烦了,不停催促。
萧重岚嘱咐完了,转身要离开。
柳娘忽然低声道:“……在柳娘心中,长公主与郡主是一样的人。”
萧重岚没有听真切,先惊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柳娘跪坐在地上,低头笑了笑,道:“……长公主身份贵重,却不以为我们这些下等人或者奴婢为主子死是理所应当。这样的言语和想法,柳娘只在郡主那里听过。”
萧重岚呆了一呆。
“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郡主会这么想,原来长公主也是如此。所以,郡主才会将所有事托付于长公主。”柳娘端正身子,垂眸间泪水晶莹,伏身郑重拜道,“柳娘与清儿若真能如侥幸逃得一死,今生今世惟愿追随长公主,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