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浴袍的麦克罗夫特一路走过去,离开了他所习惯的三件套,厚厚的一层毛巾总给他一种丢盔卸甲的感觉。
走到温泉前台的装饰水缸前,弯下腰,麦克罗夫特找到了一些建筑物模型景观。水缸里是一些凶猛的海洋生物——这里特指的是螃蟹和海胆,守护者着细小的模型。乍一看深蓝色的水缸和普通的装饰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为了容纳这些小生物,水缸必须要模拟海洋的生存气候,普通的温泉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也就是——特地为了麦克罗夫特而准备的。
穿着睡袍的麦克罗夫特有些头疼的看着一会儿这个水缸。在搜寻一圈之后,他才在水缸的底部,伦敦眼的模型附近看到了一串钥匙。
很好,乔安娜这是在考验他钓鱼的本领!
麦克罗夫特直起腰,他过分专注于水缸里的谜题,以至于忽略了工作人员诧异的眼神。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热情的意大利语,鉴于麦克罗夫特的身上只有浴衣,对方把他当做了本国的度假者。
“没有。”流利的意大利语,甚至带上了点当地的口音。
对方看到了水缸里的钥匙,也就没有阻止麦克罗夫特下面的行为。
游戏的乐趣就是亲自追逐目标。如果这是最后一个游戏的话,理当没有其他人插手才对。
于是,往来于温泉内外的客人,就有幸看到一个古怪的游客,一门心思的用一些简陋的工具,试图从装饰鱼缸里,打捞出一枚钥匙来···
——他用钥匙打开另一个酒店房间门,在那个特殊的景观房间里用高倍望远镜欣赏罗马的夜空。这里不是英灵的殿堂,满天繁星里或许有很多寓意深刻的故事,但对一个迷茫而疲惫的路人来说太过无关紧要了。
即使如此,麦克罗夫特依然抬头把头顶的一片星图记忆在了脑海当中。如果他再愚昧一点的话,或许就可以把天上的某一颗星星认作乔安娜,坚定的相信她会在遥远的地方看着他。
可是顺着这个思路,就算乔安娜真的是什么星星的话,她也很可能是一颗计算精密的人造卫星,遥远的守望着这个世界。她在最好的时代开篇的时候,骤然爆炸。
这么一想,就不难发现。大多数的童话很难自圆其说,人们喜欢欺骗自己,其实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潜意识里已经若有所觉了。
到这里,乔安娜设计的寻宝游戏,大致已经有她的模式可以追寻了。麦克罗夫特有些好奇结尾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的好奇并不算是太强烈。
有没有可能,乔安娜的安排是错的,她的游戏并没有帮助他从伤害当中脱离出来,而是让他越陷越深?
某些线索出现在不经意的地方,比如这支高倍天文望远镜的外壳上,特殊的夜光笔所标注出来的星座,一长串傲慢而优雅的告白。
麦克罗夫特对乔安娜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他尚且不知道乔安娜是老电影的爱好者,不知道她对星图研究的如此透彻。
解开星图的密码,顺着gps定位的坐标找到鲜花广场的美食街上一家装修别致的咖啡店。遵循店主的建议点一杯拿铁,咖啡杯上的图案指点了下一个地方。听到过去流浪艺人的演奏,被吉卜赛女郎免费进行过占卜,乔安娜无形的指引附赠罗马地道的美食和风景。
麦克罗夫特不再思索乔安娜的目的。
当他开始习惯这种舒适的氛围,仿佛乔安娜在无形当中始终陪伴左右,仿佛她就是寻宝游戏最终的宝藏的时候,游戏也终于快要走到终点了。
独自旅行的第七天,台伯河西岸的梵蒂冈,阳光正好。
最后一张字条写的是——到购物大街上给自己好好的订购一套西装,然后不再怀念。
这种句式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而乔安娜的行为则是恶劣的虎头蛇尾。
麦克罗夫特的钱包里已经有几十张纸条了。
他就站在西装店的门前,展示橱窗里的西装的漂亮得体,但镜面反射出的那个男人,则是一脸落寞。
“你可以把游戏设计的更好一点的,乔安娜。”麦克罗夫特叹了口气,还是推门走进了这家店铺。
飞机从机场起飞,穿过云层的时候略微颠簸了一阵,趋于平稳之后就可以使用经过允许的电子产品。
贵宾仓提供了香槟,还有辛西娅传到他电脑上的文件。
之后一段时间,也有人会问起麦克罗夫特,他的旅行如何?大多数人没有办法从麦克罗夫特的表情中再找到一丝悲伤的痕迹。福尔摩斯都是天生的骗术大师,他们知道如何小心的掩盖掉自己的伤心。
而这类的疑问得到的回答大都是一样的。
——麦克罗夫特说他在旅行当中收到了很多有趣的小礼物。但他从来不说那些礼物是如何的让他心碎。
此后夏洛克特意抽出了一些时间,陪他的哥哥抽了一支香烟。
“乔安娜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整理出来了。你如果不要的话,希尔德就要拿去了。你的岳父可不是太待见你这个没有保护好他女儿的家伙!”远处的华生有些担忧的看着兄弟两个。
他担心夏洛克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去刺激麦克罗夫特。
乔安娜的死终究改变了一些人的生活轨迹。汤姆的职位进一步的得到了提升。希尔德先生晚年承受了丧女之痛。人们都说他幸运的没有亲眼见证他女儿的死,否则还不知道他能否继续走下去。
即使是这样,他逐年隐退,接任者汤姆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人。他的手段老道,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谁都没有看到他穿着黑色西装之外的衣服,谣言是汤姆在为某人戴孝,永远的这么持续下去的悲伤。
和传言对应的,还有一件所有人都肯定的事情。
——汤姆继承了希尔德先生对麦克罗夫特的仇视,不至于弄到满城风雨,但确实有人见证过这两个人在电梯里针锋相对的样子。
所谓的成长,无外乎就是一个人在失去的痛苦当中崛起=,变成一个意料之外的样子。对于汤姆来说,乔安娜婚礼的那天,他带着希尔德先生一步步的走出会场,他隐约猜测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但他对自己说:别回头,也别出声。
成长,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姑且用乔安娜死后的忌日作为时间的划分点,这个日期在很多人的日历上都有很着重的标记,时间往后推移几年,很多人已经不记得这一天究竟代表了谁的离开,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天很多高层都会请假,整个部门陷入低气压,做事的时候需要小心翼翼···
乔安娜离开之后的第一个忌日。
过来送花的人还没有安排出一个合理的错位时间表。
麦克罗夫特和汤姆各自拿了一捧红玫瑰,他们西装笔挺的站在墓碑前,让守墓人差点以为看到了一出墓地求爱记。
“你还记得在这一天过来看她!”汤姆的语气多少带着讽刺。
“她是我的妻子。”
“她也是我的朋友。”汤姆看了麦克罗夫特一眼。从这个男人的身上,他看不到失落,也看不到悲伤。乔安娜的死亡对他究竟有多少影响呢?只是一个陌生人的离开?或者还没有重要到需要伤心第八天?
对于麦克罗夫特从罗马回来,就脱下深色西装,换上新做的衣服这件事,汤姆为乔安娜不值,也可以耿耿于怀一辈子。
此时不甘的情绪再次占领了汤姆的神经,他突然说道:“我还没有问候你去年的罗马旅行呢。退休之前,你可能都没有这种机会了!”
“啊···!”麦克罗夫特似乎才想起来罗马的事情。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只是在想,乔安娜其实可以好好的写一份遗书的。”但那就不是乔安娜了。
拿到那套定制西装的那天,记忆宫殿里那个乔安娜的房间,就永远的关上了。
“她的死亡对你来说就只能铭记那么短暂的时间吗!···如果乔安娜没有认识你的话···”汤姆放下玫瑰,他在和麦克罗夫特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的撞了他一下,毫无歉意的离开了。
麦克罗夫特对他肩膀传来的疼痛无动于衷。他弯腰放好自己的那捧玫瑰,然后把汤姆那捧拿起来,随手放在了隔壁的墓碑上。
某一瞬间,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动于衷以外的情感,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麦克罗夫特时常会猜想,乔安娜还做了一些别的事情——她确实留给了希尔德先生一些信念,才没有让希尔德趋于崩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安娜最看重的还有她的家人。
麦克罗夫特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可以不用在意和汤姆狭路相逢,但乔安娜一定不希望他和希尔德先生产生争执。
在手机上安装一个软件,时刻和希尔德先生保持五十米的距离,总是没错的事情。
临走的时候,麦克罗夫特拍了拍乔安娜的墓碑,“我的玫瑰已经送到了···你的父亲如果要丢掉···我明天再来送你一些吧。”
乔安娜的墓碑前,总有一捧玫瑰,日日如此。
第二个忌日的时候,男士们学会了调查彼此的时间表,不至于冲突在一起。
希尔德先生的时间表总是不需要统筹的。父亲有权利随时看望他的女儿,而其他人有义务躲着希尔德先生走。
这一年里,麦克罗夫特解决了几个大型的恐\怖\案件。像是夏洛克说的那样,他引发过战争,从容的决定别人的生死,冷酷的推开那些送上门的女人。
以及此后的十数年光阴。
乔安娜的第十五个忌日。
麦克罗夫特带来了乔安娜希尔德先生的死讯。老先生离开的非常安详,睡眠中离开,从容而没有痛苦。
很多时候,麦克罗夫特都不知道他是否能有这么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