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微笑道:“袁承志,这个喻上猷,在崇祯手下做御史的官,跟你爹爹曾一殿为臣,他识得天命,向我投诚。明朝的官儿中,他是个知道好歹的,我封了他做兵政府尚书,算是个大官了。咱们大顺朝以后该封什么官,该办什么事,他会好好说的。”袁承志应道:“是!皇上应天顺人,普天下万民拥戴。”
李自成大声道:“刚才高必正制将军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咱们倒不是怕弟兄们操咱们的娘,就怕他们灰了心,打仗不肯拚命。现今大半个江山还没打下来,关外的满洲兵,也还得好好对付。”
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青色短衣裤的人踏上一步,嘶声道:“大王,弟兄们打仗出不出力,那倒不打紧。咱们不是要弟兄们拚了自己性命来为咱们打天下、坐龙廷。弟兄们大家实在苦不过,不起来杀官造反,个个就没了性命。咱们不是为了贪图金银财宝、为了要抢花姑娘,咱们是给贪官财主逼得活不下去了,这才拚命。各位兄弟,对不对啊?”
十几名将领纷纷说道:“乱世王,你说得好,咱们都是豁出去了,不得不干!”
李自成道:“很好,蔺兄弟,你很会说话。依你说,该当怎样?”那个高瘦汉子名叫蔺养成,混号“乱世王”,是“左革五营”的主帅之一,投入李自成属下未久,不算是李自成的老兄弟,但他领有数万名部属,勇悍善战,李自成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蔺养成道:“大王,属下只会奉你号令,带领了兄弟们打官军,天下大事是不懂的。”
李自成道:“你们‘左革五营’的五位主帅,个个有智有勇,见识不凡。好像老回回哪、左金王哪、革里眼哪、争世王哪、你蔺兄弟哪,既会带兵,又会安民。牛金星啊,那叫什么?这叫做出将入相,都是宰相之才,是不是?”牛金星躬身道:“五位主帅的确都是出将入相之才,他们归附皇上,既是皇上的福份,也是五王的福份,这叫做明主功臣,相得益彰啊。”
那喻上猷道:“启奏皇上,五王的称呼,是草莽英雄杀官造反时号召之用,今后似乎须得改一改。倘若要封王,请皇上另外封个有点气派的王号,况且老回回马将军、革里眼贺将军两位就没王号。横天王王将军、改世王许将军两位的王号,也得改一改。”牛金星附和道:“是啊!从前咱们要变天改世,所以叫做改世王、争世王、横天王。现下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的世界万万年,再叫什么‘改世’、‘争世’、‘乱世’,就不妥当了。再说,金蛇是条小金龙,‘金蛇王’的称号,也得改一改才是。”
李自成皱眉道:“这些名号,将来总是要改的。有功之人,封王、封公、封侯,封大将军、副将军,一个也不会落空。”众将轰然称谢。
制将军高必正朗声道:“启奏皇上:昨夜晚营里有兄弟大声叫嚷:‘皇帝就让你做,大家都是拚了命来的,普天下的金钱财物、花花姑娘,难道你就要一人独吞,总该让兄弟们也分一些吧!’一个人叫,几百人和,弹压不下来,军心不稳得很。”蔺养成怒道:“什么军心不稳?都是你这种人在纵容部下。他们抢了财物姑娘,还不是将最好的分给你?”
高必正呼的一声,纵出身来,喝道:“蔺将军,你跟随大王,还不过年把半年,就来对我们老兄弟呼呼喝喝,还不是想把大王的老兄弟们赶的赶、杀的杀,让大王孤零零的真正成为孤家寡人。你们左革五营,十三家的老朋友,就想自己来坐天下、坐龙廷。”蔺养成大怒,喝道:“放你的狗屁!”高必正猛力一拳,正中蔺养成右眼,登时鲜血四溅。他待要再打,身后一名满脸花白胡子的大汉抢将上来,在高必正背心上重重一推,将他推开数尺。
十几名将领大声叫嚷:“老回回,你打我们老兄弟,想造反吗?”众人拥将上来,向老回回、蔺养成二人打去。李自成只是大叫:“自己兄弟,不可动粗!”但他叫声柔和无力,众人竟不理会,反打得更加狠了。眼见老回回、蔺养成二人势弱,顷刻间落于下风。
袁承志听了众人争执,蔺养成说得比较有理,顾全大局,眼见众将群殴,蔺养成与老回回势孤,给二十多人围住了,已给打得头破血流,李自成却不着力制止,左金王、革里眼、争世王刘希尧三人走过去想劝,却给老兄弟们拦住了不得近前。
袁承志当即跃身上前,将出手殴打蔺养成与老回回最凶的四五人后领抓住,提在一旁,顺手点了轻微穴道,让他们一时不能再上前打人。这般几次提开,蔺老二人身边便无殴击他们之人。两人神情狼狈,满脸是血。李自成只说:“自己兄弟,不可动粗。”袁承志大声喝道:“皇上有旨,不可动手打人,大家该当遵旨!”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仍不停口议论。权将军刘宗敏叫道:“李岩、袁承志,你们殴打大王的老兄弟,打老本,吃老本,拉拢左革五营,拉拢曹操的旧属,是存心造反吗?”袁承志道:“我是遵奉皇上的旨意,制止众兄弟动武,几时打过人了?曹操、刘备、关公、诸葛亮,他们死了几千年啦,还有什么旧属?我去拉拢他干么?刘将军,你说话有点胡里胡涂!”刘宗敏怒道:“什么胡里胡涂?老回回马守应,难道你不是曹操罗汝才的好朋友?老回回,你自己倒说说看,你殴打大王的老兄弟,是不是想为曹操报仇,要为他翻案啊?”
老回回脸上鲜血一滴滴的往衣襟上流,他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刘将军,你瞧瞧,是我打了大王的老兄弟,还是大王的老兄弟打了我。咱们同在大王麾下杀官造反,该当齐心合力,同生共死,你怎么又分什么老兄弟、新兄弟,岂不让大家寒心?刚才若不是这位袁兄弟拉开打我的人,我早给你们老兄弟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