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旭丝毫不知他此刻的样子,有多么可怖。往昔的温煦翩然早已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双目赤红,额上颈间青筋狰狞,面如恶鬼。
“那子剑已经铸成,却被人偷去。我此番借来灵犀砚,便是为了一窥天机,找出偷剑之人!”
听了姜长旭所言,那黑影微微一晃,声音渐渐消散在空寂的屋内:“你既已同我交易多次,这一次的灵犀砚,我便让你多用一次。你且好自为之罢!”
风止住了。
长烛再次亮起。
姜长旭重重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汗透衣背。
当初被流放至此地,他本已万念俱灰,却在深山中捡到一块布满尘泥的灵牌。那灵牌中不知藏着什么阴邪之物,竟然能凭空取出许多失传已久的上古法器。
姜长旭不惜以自身寿数换来使用这些法器的机会,为的就是有生之年迈入仙道,将那过去讥讽嘲笑他的人统统打落尘泥。
只是……他与那牌中邪灵交易,已耗费了许多寿数。若是再无进阶的机缘,他就要真的寿尽而亡了。
将种种杂念挥去,姜长旭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灵犀砚”。
自古皆言天机重重,人行其中,如坠迷雾。
然而所谓的天机,也不过是一个个因,和一个个的果交错织成的一张网。一个人某时某刻的举动,或许就会成为日后某个果的因。
有时你身陷迷雾之中,寻不到想要的果,便是因为错过了某些因。
若有人能借助天道之力,于种种因由间寻到求果之法,便能窥破天机,一扫迷障。
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灵犀砚,便有着让人一通天机之能。
姜长旭盘膝坐下,先取来清冽泉水,置于灵犀中。然后割破小指,将一滴精血涂在砚台之上。
眼看那精血徐徐没入砚台之中,姜长旭神色沉重,他催动丹窍内的火焰,灼烧着砚台外壁。
眼看砚台之上忽然渗出许多夹着血色的墨汁,姜长旭鼻息粗重,心中默默念道:“青竹镇煞剑会在何人之手?”
泉水中,墨汁诡异的聚拢、散逸,弯折勾画间,一个字徐徐显出。
眼看答案呼之欲出,姜长旭忍不住朗笑一声。
但下一刻,他唇边的笑意忽然止住,姜长旭盯着泉水中那个色如人血的“磬”字,神色惊疑不定。
他的脑中几乎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资质出众却性子温和的少年。
姜云磬,难道是他盗走了剑?
姜长旭一动不动,眼中却隐隐透出澎湃杀意。
***************
姜家寨外。
沈钧元领着姜云磬朝一处隐蔽的树屋走去。这样的树屋在密林之中并不起眼,许多猎户都会修建。
两人走得很快,时时留心周遭声响,倒也平安无事地走回了树屋内。
屋内收拾得极为洁净,沈钧元取来一件衣袍,让姜云磬换上。
姜云磬望着那染着斑斑血迹的衣袍,神色古怪的问道:“要换衣袍也该换件新的吧,这衣袍同我身上的有什么分别?”
沈钧元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姜云磬的衣袍:“你这身衣服满是被碎石划破的印记,还沾了洞内毒液,穿着这身衣服,你就不怕别人知晓你偷偷去了姜家密地么。”
姜云磬一噎,这才发现沈钧元取来的衣服,虽也残破不堪,但上面满是被山兽利齿撕咬的印记。
默默将那衣袍换上,姜云磬一抬头,便见沈钧元又取来一个布包袱,里面装了好些剥好的兽皮,还有一些自山兽身上取下的可供炼器的材料。
望着那张无头野猪皮,姜云磬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晚。
在心中叹了口气,姜云磬总觉得,事情似乎是向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了。
“竹林试炼后便是拜火大典,你也该回家姜家寨了。拿着这些东西,若有族中长老问起,就说你一直都在山中追击山兽,对于别的事情一无所知。”沈钧元淡淡开口,将东西递了过来。
拜火大典……姜云磬心头升起一丝期待之意。
他的资质,究竟会是如何呢?
目送着姜云磬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沈钧元伸出手,定定看着掌中古朴轻灵的长剑。
这剑,便是沈钧元从那石洞内取得的子剑。只是先前炼化之时,他将蒙尘鼎熔炼进了剑身之中,因而这剑便再没了往日的霸烈之气,看上去朴实无华。
他轻轻收紧指头,感受着剑身重若山压的份量,目中闪过一丝锐芒。
这一次闯入密地,看似行事严密,毫无缺漏。
但,这世上还有一脉炼器师,能够演算天机。若想彻底避过对方的演算,唯有改动因果,将天机引到另一人的身上。
天机隐隐,自有定数。虽由天定,也看人力。
从姜云磬决心取到青竹镇煞剑的那一刻起,天机便有了改变。
世上只会有一把青竹镇煞剑。这把子剑,尚缺一个新名。
沈钧元抬起头,目光投向遥遥天际。
这一刻,一轮红日正从巍峨孤峰上跃出,淡淡金辉绞开层云,洒遍了群山密林。
沈钧元蓦地挥剑,朝那轮圆日斩去,整个剑荡漾着凛凛寒气,几乎将遮蔽红日的山雾斩开了一线。
往昔种种,似乎都在这一斩之中消散无踪。
“从今日起,这便是我沈钧元的‘斩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