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挑身为月谣身边宠信的乐师,自有自己的一方宫殿作为住处,身边伺候的宫娥也不少,若非如今龙椅上的是一个女子,如此待遇,说是妃子也不为过。
清和夜入悦仙宫,挥退一旁侍奉的宫娥,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是不是你!”
琴挑正在擦拭琴弦,闻言微微一笑,宛若稚子无辜,“什么?”
清和一把按住琴弦,琴弦发出低沉混杂的铮铮声音,像是一把利出的箭矢,一下子砸在箭靶中。
“你的琴音,天下无人出其右。可抚人心,可乱情思……皆在你一双纤纤素手之中。你别骗我了,是不是你用心魔曲扰乱了陛下的神智!”
琴挑看了一眼被她按住的琴弦,笑意减淡了。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她直直盯着清和,“无论是与不是,只要你与陛下一说,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你会吗?师妹。”
清和死死抿着嘴巴,内心挣扎。
就是这样一双温柔似水的目光,从有记忆开始就注视着自己,像一汪温暖的甘泉,无时无刻不包裹着自己。可也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满是震惊和厌弃,逼得她离开师门。若非遇上月谣,今日又不知在何处流浪。
她猛地松开手,“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的!”
门被大力打开,寒风裹着雪子飘进来,吹得烛火剧烈跳动,像是夏日滂沱的大雨一样不安分。
琴挑沉默地注视着,忽的莞尔一笑,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擦拭琴弦。
天未亮,禁卫便闯入了悦仙宫,安静而整齐,沿途经不起半点风雨。她似料到了这样的情景,着装完毕,正在抚琴,琴音美妙似天宫仙乐,可偏就是这样的琴音,能引人安心,也能扰人情志。
云隐缓缓走进来,眉头略一皱。
“琴挑姑娘,是你自己走,还是押你走?”
琴挑抱起琴,缓缓地说,声音像蒙了雾的清泉一样动听,“我自己走。”
云隐眼睛微眯,不留一丝情面:“琴留下,人走。”
琴挑一双明目淡淡地落在云隐身上,半晌,沉默地放下了琴。那禁卫井然有序,将她围得跟铁桶般插翅难飞。
纳言司在许真手里,有上百种酷刑等着她,别说她只是个柔弱的姑娘,就算是一身武艺也未必熬得住。
云隐坐在上首,亲眼看着鞭子抽打在她身上,衣料尽破,血痕交错,美人大汗淋漓,却是一声不吭。他眉头微皱,似乎不太喜欢这样的场面,但此人危及月谣,他不能姑息。
天已经快暗了,眼看琴挑已经受不住晕过去,云隐也不想将人弄死了,便让人停手。
“让她养几日,待伤好后再刑讯。”他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凝重,特意点了许真的名,道,“琴挑虽然获罪,许大人可记得要洁身自好,切莫不小心自己也沾染了罪气。”
许真脸色一白,连连称是。
纳言司在他手里,那些个女囚,相貌上乘的,多少难逃他的魔爪。就连当初天子宠妃花解语,也一并被他玷污过。
可见许真此人,实打实的是一个真小人。
他入宫去看望月谣,却见清和跪在清思殿外,嘴唇微微泛青,浑身冰凉,可见已经跪了一整日。
“清和姑姑,这是……”
清和脸色青白,似有些摇摇欲坠,紧咬着下唇,强令自己清醒些。
“殿下……婢子愿用性命换琴挑一条生路。求殿下看在婢子这些年侍奉陛下的份上,为婢子说几句吧……”
云隐困惑,“昨夜还是清和姑姑揭发了琴挑,为何又要为她说情?”
清和垂下眼帘,许是寒风中跪得久了,语气里隔了一层冰霜压就的颓望,“她对婢子有过救命之恩,虽一时糊涂,却婢子也不忍她就此丧命。婢子知道谋刺天子是死罪,甘愿一命抵一命。”
此事云隐不可能做主,就算能做主,他也不会给琴挑求情。
月谣斜坐在榻上,上面摆了一张小桌子,堆了几本折子。手边惯常会有的清和的茶变成了一小碟酥炸点心,且已经凉透了,冒出几丝油腻味来。
房间里安静极了,熏香清冽沁人,有几分梅花混杂着薄荷的味道,甚是提神。
月谣的气色好了一些,只眉头还微微锁着,似乎不大爽利,偶尔还会停下来深吸几口气。
云隐将琴挑在纳言司的情况说了,月谣嗯了一声,放下折子,目光看向云隐,但见他年少稚嫩,但行事
已经有了成年人才会有的稳重,胸中那股燥郁稍微退了些。
“昨夜你也几乎没睡,怎么还来母亲这儿?累不累?若是累了,去里边睡一觉吧。”
云隐寻了个榻上空的位置坐了,摇头说不累。
“母亲,清和跪在外边……”
月谣不悦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必管她。”
他陪着月谣说了一会儿话,看得出她精神尚佳,便放心退下,离开时,清和仍跪在地上,人已有些摇摇欲坠,脸色由白转红,似乎在发热。
待走远几步,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他循声回头,却见内侍抬的抬、搬的搬,将她移进了清思殿……
清和很快就醒了,心中记挂着事,一张开眼便腾得坐起来,却又头重脚轻,一头栽了回去。
月谣就坐在一旁看折子,暖黄的烛光打在她的脸颊上,显出了几分温柔平静,好似一汪水波不兴的湖泽。
她看到月谣,挣扎着起身就要跪,却见月谣放下了折子,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地说:“躺着吧。”
“陛下……”
知道她要说什么,月谣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冷了,像是窗外呜呜作响的北风,吹得清和心底一阵阵发冷。
“你真的愿意为了琴挑,牺牲自己?”
清和坐起来,被子裹不住她的身子,滑落下来,虽身着中单,却盖不住她单薄清瘦的上身,越发衬得柔弱无力,像是一株被寒雪压过的梅花,急需细心呵护,否则便要零落成泥了。
“只要陛下愿意放她一条生路,婢子愿意一命抵一命。”她双眼发红,紧紧盯着月谣,却见她眉头蹙拢,不悦之色立显,急急地又说,“琴挑虽犯死罪,可她定是受人唆使……”
“圣人伊瞻的弟子,谁能唆使得动她?”
月谣轻轻地说,却不啻一道惊雷,劈得清和血色尽失。
“……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