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叫月谣,是王师女兵营的。”
年轻的将官哦了一声,并不显得有多吃惊,实际上她和兰茵被救回来的时候,他就从她们的衣服上大致判断出来了。他走进去坐下,问道:“孟军将说女兵营在渡河的时候全军覆没,死的死俘的俘。看你们的样子是从俘虏营跑出来的,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月谣沉默了片刻,捡着对征战有利的方向说了:“守卫军军纪松懈,姐妹们假意色诱,趁守卫军放松时掀起暴动,已斩杀一名师帅,两名千夫长,若干百夫长和至少八百人的守卫军。”
年轻的将官在听到守卫军的死况后,心里涌起几分异样的感觉,他继而问:“女兵被俘虏两百余人,其他人呢?”
月谣肩膀一震,原本镇静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漫天的箭雨,耳旁不断响起的惨呼,还有周姐临终前拼死向她伸出的手,带着难以掩去的血腥气突如其来地袭击她的神志。
“她们……”她用力吞了吞口水,听见自己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死了。”
年轻的将官看着她颓唐的模样,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浅得几乎难以看清楚,他道:“关押你们的营地里面驻有多少守军?”
“不多,他们最高将领是师帅,所以可能只有两千人。但是……”她想起那天晚上神兵天降一般来驰援的另一支队伍,眉头微微地皱起,“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营地而已,守卫军军纪虽然不严,但是防卫力量非常严密,一个营地遇袭,另一营地的驰援来的非常迅速。将军,王师渡河了吗?”
“没有。”
月谣垂下眼帘,“守卫军装备精良,他们的弓弩射程很远,至少有三四十丈,我曾在他们的营地看到弩车,我没有见识过弩车的威力,但是跑不了有百丈之远的射程。若是王师想渡河,不毁了他们的弩车和弓弩营,是不行的。”
年轻的将官看着她笑了,不是月谣时常收到的那种看不起人时带有的蔑笑,而是惊讶、赞许以及认同——种种夹杂在一起时,露出的干净笑容。
“知道了。”
他问完了要问的话,站起来要走,月谣退到一旁,只听他说了句好好休息,内心一暖,下意识地便说了句多谢将军。
年轻的将官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我不是将军,我是太华城少仲,我叫齐鹭。”
五服十一城,不像帝畿一样有明确地官职,管理辖地千里的庞大的一座城,往往都是城主的近亲或者外戚,但是真正掌握大部分权力的,除了城主,还有大宗伯、少仲总共三个人。而一般这两个人,也是城主的亲兄弟或是亲叔侄等关系。
月谣看他的年纪很轻,不太像太华城城主的兄弟,很可能是侄子。
她恭送了齐鹭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走过去坐在了兰茵的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替她掖紧了被子。
到了夜晚,其实还不是很晚的时候,月谣就被困意侵袭,实在熬不住就去睡了,然而才躺下没多久,外边突然传来井然有序的脚步声,细细一听,竟是在紧急集合。她猛地坐起来,凝着脸听了一会,下地走出去,才发现隐藏在山谷另一端的营地忽然火光大盛,所有士兵安静又有秩序地集合完毕,而齐鹭一身轻便甲胄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
她没看多久,齐鹭便带着人一如集合时那般安静又快速地离开了营地。月谣追了几步就被拦住,太华城亲兵有礼又疏远地道,“姑娘,对不起,请回您的营帐休息。”
月谣看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大军,眉头一皱,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了营帐。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太华城离帝畿最近,在十一城里面实力也最强,连续三代出了王后,无怪乎此次平叛,太华城最上心,竟连少仲也派了出来。
齐鹭……
这个年轻人的眉眼还真的有几分与齐文薇相似。
她两眼发直地看着漏出一点光进来营帐门帘,忽然起身坐起来,从床尾取出一向贴身保管的玉簪花。
这是文薇临走前给她的,虽然许诺的是一次帮助,但事到如今,这支簪子与其是一个承诺,不如说是一件睹物思人的信物。她摩挲着温润微凉的玉簪花,默默地思念故人。
“我见到了他,你的亲人……文薇姐姐,你……有没有想我?”记忆猛地倒回八年前,她为了拜入逍遥门,不惜在春寒料峭中跳入寒冷的江水,却差一点儿命丧黄泉。当她睁开眼时,原以为会看见他,没想到惹来的却是文薇关心则乱的一巴掌……而心底里真正希望为之关心的那个人,却只是淡淡地撇了句——随便你。
随便你带这个孩子去逍遥门。
随便她将来怎么样。
随便她的生死未来——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