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蒙仲便十二岁了。
二月开春时,他将母亲葛氏送回了乡邑,并帮助母亲打理家中的灰尘。
而兄长蒙伯,自两年前的秋季赶赴战场,距今已过了足足一年零五个月。
相比较两年前,此时的蒙仲个子已长高了许多,都快及得上葛氏了,人也逐渐壮实,这归功于他时常对体魄的锻炼。
蒙仲锻炼体魄,始于他八岁时,当时家司马蒙擎教授了族中小辈锻炼身体的方法,其他的蒙氏子弟由于偷懒,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锻炼,唯独蒙仲一直坚持下来,唯一的例外,即是他在想方设法成为庄子弟子的那三个月里。
而在此之后,蒙仲便恢复了锻炼,尤其是他兄长蒙伯服役参战之后,蒙仲对于自己的锻炼更加严格,因为他已深刻认识到,宋国并非是一个能长久和平的国家,纵使这个国家暂时没有受到其他国家的进攻,宋王偃那试图称霸中原的野心,也会促使宋国展开一场场对外的战争。
虽然蒙仲已经成为了庄子的弟子,但还是很难保证自己是否会被强制服役,踏上战场参战。
为了活下来,为了保护自己珍视的亲人,蒙仲不敢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对于弟子每日辛苦的熬练身体、锻炼武艺,庄子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对于一个十岁就能说出「我只有一双手用来保护我珍视的亲人」的孩子,纵使是庄子,也没办法消除弟子心中对将来的惶恐与不安。
庄子唯有希望,希望宋国的战争莫要波及到他的弟子,尤其是蒙仲。
毕竟,蒙仲是他希望能继承衣钵道统的弟子,尽管他暂时还未亲口承认蒙仲是他的弟子。
遗憾的是,事与愿违,三月前后,战场前线传回了一个噩耗:宋国的jūn_duì在滕城打了败仗,宋方的jūn_duì因此损失惨重。
当蒙虎满脸惶恐紧张地跑到庄子居,将这个消息告诉蒙仲时,蒙仲整个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在去年他兄长蒙伯写给他的信中,滕国的jūn_duì从一开始就不是宋国的对手,被宋国jūn_duì打得节节败退,待等到去年九月前后时,滕国就只剩下一座城池,即其国都滕城。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滕国居然扭转了胜败?
“怎么会这样?”蒙仲震惊地问道。
蒙虎摇摇头说道:“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我是从我祖父口中得知的,滕国的君主藤虎用诡计欺骗了我们,假意投降,却趁我宋国jūn_duì庆贺之时,夜袭我军。”说到这里,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据说……我国死了很多人。”
听闻此言,蒙仲心中咯噔一下,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忽然很担心身在军中的兄长蒙伯。
“等我片刻,我将此事告诉夫子,然后跟你一同回乡邑。”
“嗯。”
片刻后,蒙仲征得了庄子的允许,骑着小毛驴灰灰跟蒙虎一同回到了乡邑。
由于「宋军战败」的消息暂时还未扩散至整个乡邑,因此,就连葛氏也不知此事,见小儿子蒙仲返回家中,感到很是惊讶——因为距离蒙仲上回回家探望她,才只过了两日而已。
为了避免虚惊一场,蒙仲不敢将实际情况告诉母亲。
但遗憾的是,纸终保不住火,两日后的上午,就当蒙仲在院内劈柴的时候,蒙虎满头是汗地跑到院内,一脸惶惶不安地说道:“阿仲,阿仲,蒙伯阿兄他……”
听闻此言,蒙仲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放下手中的斧头,几乎走到蒙虎面前,低声问道:“我兄长他怎么了?”
蒙虎首次见蒙仲露出这种表情,嘴唇蠕了蠕,吞吞吐吐地说道:“就在方才,又有一队马车运载着族人的尸体回到乡邑,我在马车上,看到了蒙伯阿兄的……尸……尸体。”
仿佛一声惊雷响彻在蒙仲的耳畔,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要知道,兄弟俩的父亲蒙瞿很早就过世了,长兄如父,兄长蒙伯就像父亲那般对他照顾疼爱有加,但凡有什么好东西,蒙伯首先孝敬母亲,其次再给弟弟,至于他自己,永远是排在最后——这也正是蒙仲虽然时不时与兄长开开玩笑,但却打心底里尊敬兄长的原因。
然而这样一位可敬的兄长,却因为这场战争而永远地离开了。
『……』
蒙仲死死地攥着拳头,他眼眸中闪现的神色,就连蒙虎都感到有些陌生与畏惧:“阿仲,阿仲,你没事吧?”
蒙仲默然地看了一眼蒙虎,微微摇了摇头,旋即回头瞧了一眼正屋方向,他不知该如何把噩耗告诉仍期盼着长子归来的母亲葛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