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皇帝招手让他们走上阶来,张昭华和高炽站在玉阶上,对皇帝拜了四拜。
执事一人将托盘放在皇帝的御案上,两个宫人分别站在了世子和张昭华身后。张昭华就按照礼仪将这名宫人手里的腶修盘端起来,放在御案上的托盘里。世子也将他手里的枣栗盘放在托盘里。
腶修就是捣碎加以姜桂的干肉,这是《仪礼?有司》中记载的主妇招待客人的礼仪,所谓“入于房,取糗与腶脩,执以出。”而枣栗盘是婚姻嫁娶时,必备的东西,喻意早生贵子,立业立子。
皇帝受了他们的礼,似乎很是高兴满意,叫他们站在一起,打量了半天道:“佳儿佳妇,真乃天作之合,朕心甚慰啊!”他慰勉了几句,带着显而易见地怀念神色,就是这种神色,让张昭华看到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一处柔软的地方。
“好孩子,好孩子,”皇帝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朕没什么可教导的了,去东宫吧。盥馈礼节,等着回北平了再行吧!”
盥馈就是媳妇侍奉舅姑盥洗及进膳食的礼仪,因为燕王和徐王妃都在北平,所以这个礼节只能回北平再补上了。
张昭华就跟着世子退出了谨身殿,在转身那一刻,她轻轻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发现御座上的皇帝一直维持一个姿势没有动,高大的身躯其实完完全全地陷在了座椅上。他的目光也没有在看他们,而是盯着案上那一盘枣子,直到张昭华走出了殿门外,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取一枚尝尝。
世子和她走在去春和宫的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就有下起了雪来。张昭华上辈子听过一个说法,说一下雪,南京便穿越千年,一下子变成了金陵。
她如今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冬日的明宫城是有一种慵懒而辉煌的气质的,尤其是放眼高高的露粱雀替,是不同于北地建筑上那种厚厚的、大块大块的白色,因为南京的雪比较小,而且落地即溶,落在屋檐上的雪也存不住一时半会儿,所以南京的雪,总是被人称为是“残雪”,但是就是这种伴着雨的雪,带着南京独有的情调。
很快就有伞撑了起来,微微的北风刮过黄盖头伞的声音,伴随他们踩在砖缝上窸窣的声音,感觉非常奇妙。
张昭华眯着眼睛听落在袍襟上的雨雪声,高炽转头看她的模样,就微微笑了一下,招手让她上前。
张昭华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他并排,然后搀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京城的雪,是第一次见吧,”他道:“好看吗?”
“好看。”张昭华道:“但我更想看北平的雪,一定有不同的景致。”
“你应该多看看这里,”高炽轻叹一声:“因为我们回了北平之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金陵是个好地方,”张昭华道:“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在这里待得久了,就乐老而忘归了。”
“你知道什么叫乐老而忘归?”世子问他。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张昭华道:“捧起金陵的一抔水,能照见六朝的月亮;摘下金陵的一朵花,能看到秦淮河上十八家玉楼殿影。这样的地方,谁舍得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