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把一件狐皮大氅披到她身上,小夭这才觉得身子冰凉,拢了拢大氅,把自己裹住。
璟将香炉内三炷未燃尽的香点燃,对小夭说:“我们一起祭拜一下离戎伯伯吧!”
小夭和璟一起作揖行礼。
行完礼后,璟说:“我们可以决定很多事情,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父母,不要因为自己无法决定的事折磨自己。”
小夭正想说话,潇潇走了进来,一边行礼,一边说道:“王姬,夜已很深,请让奴婢送您回小月顶,要不然两位陛下该担心了。”
小夭看璟,璟温和地道:“是该休息了,明日我来看你。”
小夭尽力挤了个笑:“好。”
—— ——
小夭回到小月顶时,黄帝和颛顼正在灯下对弈。
看到小夭,黄帝似松了口气,面容透出疲惫,扶着近侍的手,回屋休息了。
颛顼走到小夭面前,看她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手搭在她肩上,用灵力为她除去寒意,待小夭全身都暖和了,颛顼才帮她脱了帽子和大氅。
苗莆端着一碗热汤进来:“王姬,用点……”小夭猛地把热汤打翻了。
小夭向来随和,别说发火,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苗莆立即跪下:“奴婢该死!”
小夭疲惫地说:“不是你该死,是我该死!以后不要再叫我王姬!”
苗莆吓得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频频磕头。
颛顼说:“你下去吧!”苗莆忙躬身退了出去。
颛顼拖着小夭往暖榻走去:“王姬,逛了半夜了,坐下休息会儿。”
小夭怒瞪着颛顼,要甩掉颛顼的手,颛顼握着不放,笑嘻嘻地看着小夭。
小夭气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你还……你和着所有人一块儿欺负我!”
颛顼说:“你哪里不是了?我明日就可以昭告天下,封你为轩辕的王姬,别说王姬,你就是想做一方之王也可以,凡我所有的土地山川,你尽可挑选,我封给你。”
小夭没好气地说:“你别给我添乱!我现在烦着呢!”
颛顼问:“你很在意自己是不是王姬吗?”
“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王姬的身份,而是……我好累!”小夭只觉得身心皆累,头搭在颛顼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颛顼也一动不动,由她靠着。
很久后,小夭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你现在还恨舅娘吗?你已经拥有了一切,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是不是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怨恨舅娘了?”
“我依旧会梦到她在我面前自尽,不管我现在拥有多大的权势,我依旧没有办法阻止她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口,依旧只能无助地看着鲜血染红她的衣裙,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父亲的墓穴。”
小夭说:“我恨她!”这个她不是颛顼的娘,而是颛顼的姑姑、小夭的娘。
颛顼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小夭,就如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自己。那是他们至亲的人,这样的恨让他们痛苦,他和小夭都不想恨,想原谅,可理由呢?谁能给他们一个理由?
小夭说:“那时候,我虽然小,可每次蚩尤和娘见面的事我都记得,我想……我心里一直都知道真相,所以我宁愿颠沛流离,也不愿回五神山。今夜听到离怨的话,我一面愤怒伤心,一面却是如释重负,就好像一个人做了一件坏事,一直在努力隐瞒,可又预感迟早会暴露,他瞒得非常辛苦,当秘密暴露时,是很可怕,可也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辛苦地隐瞒了!我很舍不得父王给我的宠爱,可我也真的不想再骗他了!”
颛顼轻抚着小夭的背:“小夭,这不是你的错。”
小夭苦笑:“我一直在想,什么人敢把驻颜花封印在我体内,让我变成一个没脸的人,现在我明白了,是我娘!她肯定是想藏住我的长相。很荒谬!是不是?从我出生,一切就全是谎言。他们两个轰轰烈烈地死了,一个让万民敬仰,一个让天下唾骂,留给我的就是谎言!哥哥,你说他们同归于尽前,可有想到我?可有一点点不舍得?”
“小夭,我没有办法代替他们回答你,但我知道,我不会舍得离开你。”
小夭轻声说:“我知道。”
他们相依相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小时候是小夭给颛顼依靠,让颛顼明白纵然爹娘都不在了,她依旧会陪着他,现在是颛顼给小夭依靠,让她明白纵然世人都唾弃仇视她,他依旧在她身边。
—— ——
仲春之月望日,俊帝昭告天下,将高辛玖瑶的名字从高辛王族的族谱中除名,天下哗然。
虽然谣言传得天下皆知,可那毕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除了轩辕王姬复生,再没有人知道事实的真相,俊帝此举看似惩罚了小夭,却将耻辱落实在了自己身上。
自小夭出生,她就拥有大荒内最尊贵的氏之一:高辛氏。即使她颠沛流离时,即使她没有脸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是高辛玖瑶,可一夕之间,她失去了她的氏,和低贱的奴隶一样成了没有氏族的人。
小夭拿出流言刚传出时父王写给她的信,过去的几个月,她枕着它们,就能安心地睡着。小夭苦笑,不过小半年时间,父王就从不信变成了确信,把他赐予她的一切全部剥夺了。不对!她不应该再叫俊帝父王了!他与她再无关系,她应该称呼他为陛下。
小夭把玉简递给璟:“帮我毁了吧!”
璟却没有照做,而是将玉简收入了袖中。
小夭也没在意,说道:“其实,这样也好,本来我还想带你去五神山,现在你不用讨好那位陛下,也不用担忧一堆朝臣反对了。”
廊下的风铃响了几声,珊瑚进来,为璟和小夭奉了两碗茶,又悄悄退了出去。
小夭喝着茶,轻轻叹了口气,璟问:“是在为珊瑚犯愁吗?”
“我想送她回去,可她服侍了我几十年,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婢女,高辛人视我为高辛的奇耻大辱,她回去后,只怕日子很难熬,所以我又想留下她,这几日思来想去,都还没个主意。”
“如果她是孤身一人,愿意留下就留下,但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在军中,妹妹已经嫁人,把她留在轩辕,对她和她的亲人都不好。”
小夭没想到璟已经把事情查得这么清楚:“那你说怎么办?”
“涂山氏在高辛有不少生意,像珠宝、香料这类生意都是女主顾多,一直缺女掌事,珊瑚在宫里多年,见过的宝物不胜其数,眼界见识都非一般人,很适合去掌管珠宝生意,有涂山氏的名头,一般人不敢找她麻烦,我还和蓐收打了招呼,蓐收说他会吩咐下去,照顾一二。”
“就照你说的办。”事情不大,难得的是璟考虑周全,让小夭放下了一桩心事。
小夭把珊瑚叫进来,给珊瑚说了璟的安排。
璟又具体说了是哪里的店铺,珊瑚听到距离父母很近,一下子哭了出来。这段日子,小夭苦,她心里也苦,小夭身边还有亲人,她却孤身一人,苦无处可诉,不管离开或留下,都是错!没想到她的苦,小夭和璟都看在眼里,惦记在心。
小夭说:“你先别哭,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愿意不愿意。”
珊瑚对璟和小夭磕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涂山氏的掌事是极好的差事,多少人梦寐以求,还能离爹娘那么近,我当然乐意!谢谢,王……谢谢小姐,谢谢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