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便道,“方才扎了几针,如今已醒过来,太医开了新的药方子,我瞧着到还好。老爷听说老太太知道,叫孙儿赶紧过来报个平安,免得老太太挂心。”
贾老太太听了倒也算放下心来,道,“人醒过来就好。”说着又问“烧退了没有?太医怎么说?”
贾琏回道,“太医说是夜间又着了风,许是下人照看不力。如今还烧着,但也没之前那么厉害。太医说开了药,回头吃一剂,用被子裹着睡一觉,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林夫人便道,“这还罢了,只是昨儿个是谁值得夜,不是我说,如今府里的下人也太不经心了。这是亏得太医来的及时,如有个万一还得了了。大哥平日也太宽纵了,荣国公的嫡长孙,承了爵的一品将军,府里正正经经的当家大老爷,身边竟都没有一个靠谱的下人不成。”
诸人听了这话,知道的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林夫人见状,便冷笑道,“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府里的事也轮不着我管,只是心疼我哥哥罢了。”说着便对贾琏道,“我去看看你父亲怎么样了,你同我一齐去,和我讲讲你父亲究竟是个什么症候。”
贾琏一怔,心里知道这是姑妈在借此事在给自己一房张目,不由心中暗喜,然而究竟贾老太太并王夫人积威甚重,他不得贾老太太的话,一时竟也不敢应。林夫人见此,心里便不由凉了,这便是荣府未来的继承人,真真是被他二婶给养废了!
贾老太太心里也不大好受,她知道只是女儿怪他偏心,故而发作起来,见贾琏这个样子,越发不大痛快,便道,“没听见你姑妈的话吗,还不快去。”
贾琏听了,便忙告了罪,跟着林夫人一同出去。
林夫人方要出门,却又见迎春还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又是一堵,道,“二丫头,你也过来,你爹病了,这会子正是要你们儿女孝顺的时候。”
迎春听了这话,她素来柔顺,见贾老太太并无反对之意,便忙跟着林夫人一同出了门。
贾老太太见林夫人领着大房的一对孙儿孙女出去了,纵然她平日素来偏心,究竟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如今又被自己女儿明里暗里指责了一番,心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要发作出来。她心里也晓得女儿说的在理,又兼二儿媳妇如今也确实太过猖狂,倒也没有太埋怨女儿,只把一腔火气对准了王夫人,怒道,“如今以为我老了,你们就是这样子管家的?说甚么孝敬不孝敬,府里乱成这个样子,莫不是等不及把我气死了,你们好在府里作威作福不成。”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王夫人那里还坐的住,慌忙跪下道,“老太太这话,媳妇实在当不起。”
李纨初见老太太脸色不好,便知要糟,本想带了儿子走避出来,却不想发作的如此之快,见王夫人扑通一声跪下,便也只得带了儿子跪下。宝玉,探春等见状,也慌忙跪了,不敢说话。
贾老太太见房里乌泱泱跪了一片,心里却愈发不痛快起来,道,“罢了,罢了,我如今也管不得你们了,这里我也住不得了,明儿我就回金陵老宅去。”说着又嚷着叫鸳鸯收拾厢笼,要回老宅住去。
王夫人虽不是十分机变之人,却也并不愚笨,心里很清楚,若是老太太真走了,且不说孝顺不孝顺的罪名,但是这荣禧堂,他们二房就再也住不得了,更不要说宝玉和元春的前程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忙流泪道,“我自嫁到府里来也有二三十来年了,老太太也是知道我的,虽说人不大聪明,却从来没什么坏心思,那里敢有不孝顺老太太的心思。况自珠儿没了,元儿进宫,我独守着宝玉一个,那里还有心思管旁的,况大老爷那里,自有嫂子掌管,我一个做弟媳妇的,如何好管到大伯子那里去。”
王夫人如今因着年纪大了,平素又吃斋念佛,不大说话,只叫人以为她真是个拙于口舌的寻常妇人,却忘了当日她做姑娘时,也是个言语爽利,行事利落的厉害人物。虽非十分聪敏,然能在荣府里压过长嫂和侄儿媳妇,以二房太太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却安安稳稳的掌了这么些年的管家权,又岂会没有一二压过旁人之处。
贾老太太其实也不过寻衅发一发火罢了,她虽早就厌弃了王夫人,然而另一个邢夫人更不得他欢心,况这二儿媳又有本事,生了宝玉和元春,一个是她的心尖尖,一个是府里如今最大的依仗,哪怕为着这两个,她都不能真正的和王夫人闹翻。
只是话虽如此,贾老太太做了多年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又哪里真的能容忍在这原本是她唯我独尊的荣国府里多了一个能够挑战她权威的儿媳妇。恰巧这王夫人如今因着元春越发猖狂,在府里隐隐有将自己取而代之之势,今儿又叫女儿撞见了,贾老太太面子上也未免有些过不去了,便心里发了狠,定要把王夫人的气焰打下去一回才是。
当下便叫宝玉等起来,道,“这事儿与你们不相干,珠儿媳妇先带弟弟妹妹下去。”
李纨听了这话,知道这是老太太要发作儿媳妇了,又素知王夫人原是器量狭小,极重脸面之人。便是此时为她说了好话,无论有用没用,日后她回忆起此番在儿女媳妇面前失了颜面,难免不迁怒与人,便也不敢多话,只得叩了头,带了宝玉,探春,贾环等出去。
王夫人见贾老太太把小辈们都打发出去了,一时心中惴惴,暗忖:也不知这老太太又要怎生发作。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恨,自己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又是贵妃之母,如今竟遭此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