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这些心思晋贤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未曾和黛玉提起过。只是黛玉听晋贤说父亲不允他明年下场,联系前事,便也能猜到□□分。同样,黛玉这做姐姐的也很了解自家兄弟。见晋贤因此有些闷闷不乐,知他只想着若考中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荣耀,却尚还不懂万一落第后的“江枫渔火对愁眠”。
黛玉却也不愿叫他多思多愁,便只拿软语安慰道,“爹爹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爹爹当年是乡试解元,人说虎父无犬子,难不成你不想也拿回一个解元的名号?当初哪一个和我说的要连中三元,光耀门楣的?”说罢,见晋贤似有意动,又道,“你如今虽常在书院头榜,究竟并非次次都是头名,况且你年纪小,去年才入学,如今只在戊班,焉知丁班是否又是卧虎藏龙,比你更强些呢。要我说来,竟是你再多学两年,把旁人都压倒了,到那里去把解元拿回来,叫旁人知道,咱们林家除了林探花外还有一个林解元,未来还会是林会元,林状元。”
晋贤本是少年意气,听了她的话,哪有不动心的,当下便笑答,“姐姐放心,我知道的。”随即又促狭的笑道,“总不会和容世兄一般。”
黛玉闻言差点笑出声来,道,“你怎么想起他来。他也配和你比。”
原来这所谓的容世兄原是林如海昔日同窗之子,姓容名凤,当日和与林如海连了宗的林旭之之子为了今年的恩科一同到林府借住附学。初时还好,谁知不久之后,林旭之的母亲便患了病,没几日便去世了。这林家的公子是长房长孙,必要回去奔丧的,便只得弃了春闱恩科离了林府,回乡守制去了。一时只留这容家的凤雏在林家念书,好不无聊。
这容凤实在不肖他父亲,因他是长孙,深得祖父母宠爱,故而也有些被惯的不像话。虽说家中不富足,却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比同乡的旁人要强些。谁知到了京城却见似乎人人都能把自己比下去,本来还有个和自己一同附学的同伴,后来也没了,林家虽有一个也在读书的,却年纪太小。容凤自觉自己乃是状元之才,如何肯俯身下就同这一个刚过了秀才试的人交好,况且又实在聊不到一块儿去。他在林家,林如海虽也替他父亲管教他,然而到底不是自己儿子,不好太过严厉。谁知他竟在外头结识了些纨绔子弟,多喝了几杯黄酒,便了不得起来,说自己有甚状元之才,待高中之后,必要娶一个绝色女子为妻。这些纨绔戏弄他,便叫了一个粉头,说是他酒后说了要取她为妻。这人信以为真,又见那女子亦有几分姿色,竟也应承下来,只是说了实话,原来他家中本已有了结发妻子,只是容貌上不甚出众,不得喜爱,这粉头接回去,也只能做个妾室。这话说来,倒把这些纨绔子弟惊着了,他们玩乐虽玩乐,酒酣耳热时也会许些乱七八糟的诺,然而也没谁当真。
这容凤身在林家,林如海虽不大管家中事物,林夫人却也是个十分大方的,自然不会亏待了客人,便曾吩咐过,若是两位客人有需要,直接从外院支银子,不必问她。容凤手中羞涩,自然拿不出那百八十两银子,然而平日里十两八两的支银子去光顾那里也是寻常。林夫人虽知道他支银子,只当他与同年结交耗费颇大,却再想不到是用在了这里。
若只是这样,也与晋贤黛玉二人无关了。谁知那一日黛玉出门,春风把车帘子吹开了,偏巧叫他看见了。一见之下,便被黛玉倾倒了,一问方知这竟是他借住的林府中的大小姐。一时之间欣喜若狂,往日看的那些才子佳人的书仿佛成了现实。当日便把原本正恩爱的那女子弃于脑后,回去便要想尽法子“亲近佳人”。想来想去,他便费了许多心思,买通了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他在这事上倒也聪明,知道林府规矩颇严,大些的丫鬟未必敢做这样的事情,若是一个不慎,叫人到林夫人那里告一状,可就什么也别想了。年纪小些的丫鬟不知事,好拿捏。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能接触到的丫头,根本就接近不了家里的姑娘。
这丫鬟拿了他的钱财,被他逼的无法,只得用了一个最险的法子,在打扫花园的时候,趁人不备,把他写的情诗扔在了黛玉常去的观景亭中。
也不好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这信居然还真叫黛玉见着了。黛玉不知他已有妻室,故而虽恼,却也没很发怒,只是见他做的诗连晋贤的都不如,也敢拿来在她面前献丑,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提笔写了一首讽诗,言辞之辛辣,若是真叫容凤见了,怕是要趴在地上哭了。然而写完之后,黛玉方觉不妥,难道还真给他送回去不成,又恐林夫人见了要说她,便把东西随手扔在了书房。谁知那一日被晋贤看见了,便径直把这东西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确是知道他已娶妻的,见了这所谓的情诗自然大为光火,只见女儿的题诗骂得简直大快人心。倒微微平息了怒气,又深异他是如何见到自家女儿的。便叫了人来查问,一查之下方知其中种种,林如海除了替老友感概外,竟也生不出别的心思了。当下给同窗去了信,隐去女儿一节,只说自己不敢承替他管教儿子的重任,竞教他在考前还眠花宿柳,不务正业。待他考完春闱,便把他送回父母身边。
待回信送到时,正是春闱放榜时,林如海早遣人把容凤送了回去。等看完老友道歉的回信后,林如海已得了消息,此人连最末一榜都没入。本来名落孙山不稀奇,可想想他之前的豪言壮语,竟是好一番笑话。林如海便拿此人好生敲打了一番晋贤。晋贤又把这话说给了黛玉,只隐去了其中那些外头的污糟事。
黛玉虽觉被冒犯,然而这种人她向来不放在眼里,听了也不过是更瞧不起他罢了。故而听晋贤提起来,也不过一笑了之。
如今她心里更担心的,是另一人不明不白的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