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瑜道,“此事本当早报给父皇,只是先前父皇身体不好,怕叫父皇忧心,这才瞒着。如今儿子和皇兄商议许久,还是不敢再欺瞒父皇。”
太皇一下子瘫在榻上,半天才道,“你不必为你皇兄打掩护,他究竟是不能放过他兄弟,还是不能放过朕。说吧,吴王没了,是不是。”
徒瑜静了静,道,“父皇糊涂了,哪里来的吴王,是庶人徒珏。他没死,只是犯了颠症。”
太皇终究放下心来,半是真心半是嘲讽道,“颠症,颠症也好啊,总比没了命要强的多了,他比起他两个兄长,倒是有福气的多了。”
徒瑜道,“是,相比和朝臣勾结的逆贼,他犯得事儿也不算太大逆不道。”
太皇被噎了一句,冷道,“和朝臣勾结谋逆,那你又如何?私带大军入城,一点也不比宫变的罪轻。朕把禁军交给你,可你是怎么回报朕的信任的。虽是那两个逆子发动宫变,可若非你不是早有消息对策,又如何会想到带禁军入城。若你能早早回报与我,又如何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徒瑜嘲讽道,“不知如果儿子没带那禁军入城,不知父皇如何收拾宫变。”
太皇道,“总归不会骨肉相残。”
徒瑜便不再说话了,半天才道,“若是异地而处,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由来帝王之争,便无骨肉亲情,这点父皇该比儿子们还要明白才是。”
太皇心里明白徒瑜说的没错,可是想到三子,六子死去的惨状,如今七子也成了废人心下恻然。却又听徒瑜道,“更何况杀母仇人之子,又如何能当他们是骨肉同胞。”
这一下饶是太皇也惊得非同小可。
好半天才道,“其实你母后的死和穆妃并。”
徒瑜截断了他的话,“母后难道不是因为难产而死,难道不是因为穆妃故意冲撞才会早产难产。穆妃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杀母仇人,难道说错了?”
太皇无言,半天才道,“这才是穆妃连全尸都不能留得原因?因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徒瑜点头。
太皇仿佛老了好几岁,道,“是朕对不起你们兄弟二人,朕知道了。你去吧,告诉你的皇兄,让他好生做这个皇帝,朕累了。”
徒瑜其实对这个父皇其实感情颇为复杂,他是太皇幼子,从小便十分受太皇宠爱,他虽是太子抚养,可是太皇对他也从来不曾忽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徒瑜虽然没有母亲,然而一父一兄,也足够弥补他其实并不缺少的母亲角色。
照理说他该对这样的父亲仰慕而敬爱,然而他又并不是那真正的幼童,纵然知道父皇疼爱自己,也始终去不掉对身为帝王的父亲的那一丝戒备。何况,还有一个对自己不怀好意的穆贵妃和不得不小心翼翼自保和保护自己的太子兄长,更不用说那个虽未见过,却让自己存活下来难产致死的母亲,还有这个父亲对异母兄长的偏宠,以及朝堂上的威严。这一切都时刻提醒自己,小心这个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
可是,纵然再理智的人,也并不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太皇作为父亲的好,徒瑜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其实并不愿意和他为敌。然而为人子为人弟,他总该站在一边,因为太皇对穆妃一系的偏宠,他选择的是作为同胞兄弟的皇帝。
太皇宠爱穆贵妃,喜爱穆妃所出三子,却也同样器重自己的嫡子,甚至在先后死去多年后,无论如何穆妃如何歪缠都没有再立继后,又把皇后所出幼子交给太子照料。因为愧疚,所以对幼子十分宠爱,因为担心自己死后太子会记恨穆妃和穆妃所出的孩子,也担心太子登基后会压不住自己的兄弟,所以大肆给自己的孩子封王,早立君臣名分,无一不是尽力的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他只是不该偏宠穆妃,让穆妃仗着生了三个皇子又得宠爱,顶撞了皇后,致使皇后难产早亡,使得太子年少失母,幼子甚至没有见到自己母亲的机会。只是不该在事后袒护穆妃,致使太子和自己有了间隙,和穆妃所出三子成了仇家。只是不该偏宠穆妃三子,使得他们以为自己有了一争储位的能力和筹码。
而最后,他也得到了他的报应,二子亡,一子废,最器重的儿子如他所愿成为了皇帝,却和他离了心,甚至不愿来看他一眼,曾经最喜爱的儿子站在自己面前却是告诉自己那个已经成了庶人的儿子犯了颠病。
可是旁人呢,皇后死了,穆妃也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两个走的比她还早,一个已经成了废人。当今的圣上虽是九五之尊,却年少失母,甚至险些在宫变中败亡,更不用说那些在宫变和动荡中死去的人了。
徒瑜走出京郊别宫,纵马回城。他忽然觉得心里很空荡,原本在穆妃的虎视眈眈下,自己只是想着如何让兄长平安继位,如何不再受旁人的辖制。很少想过,那之后会如何,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又好像是猛然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成王败寇,他并不怜悯他的敌人。
只是,他突然有了闲心去胡思乱想的结果是,他想知道,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他,或者说是原本那个不存在前世记忆的徒瑜,这个世界会是怎么样?
他忽然很想去见见原本这个世界的主角:荣府的贾宝玉,还有林府的大姑娘,被自己救过的,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