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聿说服泅渡的整个过程都落到隐身在树后的莫璃大将军的眼里。可以说,这个爽快的过程很令莫璃大将军满意。也因为如此,他自认为自己不亲自审问是十分理智的一件事儿。
立在一旁的如痕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他略略有些担忧:“将军,他会去做么?”
本来他看莫璃大将军的样子,以为这个主子会笑地点头,却没曾想,莫璃大将军抱着双臂只是道:“谁知道呢。”
“那……”
“反正无论如何,圣上都会把林耀甫送上断头台,此刻那杀手愿不愿意为我所用又有什么关系?”莫璃大将军将此事利弊看地十分透彻,“本将军会想着做这件事儿,不过只是希望给陛下更多的理由,让胜算更大一些罢了!”
如痕听完,便了解了。他退后,微微一笑,洋洋得意间俱是说不出的舒适。只要自己的主子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自信,他又何必每日寝食难安了!
这个赌,自己的主子必定是赢了。
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一向名声赫赫的宰相大人林耀甫从刑部大牢中出来,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获释。而是被治罪处斩。
皇上让身后的内监总管傅佑为公公念圣旨的时候,目光森森,只盯着下方双膝跪地的宰相林耀甫。
他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丝毫歉疚。所以因着这样的神情,更别提他们之间的关系。
安芙蓉安贵妃那一层的关系在此刻显得不值一提。若皇上有半点儿顾忌,只怕这会儿就是释放林耀甫了,又怎么会是治罪杀头呢?
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朝堂上一半林耀甫的学生全部紧绷着脸,虽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就是事实。但是他们更不敢相信,自己马上就成为孤家寡人,再无依附的对象了,就如同带兵打仗的军士,失去了领兵的主将,他们则是一些丧失了方向的小虾米。
但有一部分宰相林耀甫的学生则比较孝顺,自己的老师有难,当然不会不管不顾。所以朝堂上又不乏存在蠢蠢欲动的大臣,为了给自己的老师求情的大臣。
只是那龙座上的皇上一声令下,立刻便毁掉了他们这唯一的期冀。
不准求情,否则同罪!
生死攸关之际,听到了这句圣旨一般的话时,他们还有什么动力去说情。只能是不管不顾地低头沉默了。
于是坐在金銮殿上的皇上又挥动长袍,向一众大臣像往常一样询问了各处的民事。后来便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话在朝堂上收了个尾。
林耀甫在被列出一众大罪以后,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留,就被带入了刑部大牢。依照惯例,三日后处斩。
守护王城安全的禁军大统领林驰被震地后退了好几步,抚着朱漆柱子才稍稍站稳。本着求情的目的前往皇上的书房菖文殿。却受内监总管傅佑为的阻挠,止在了菖文殿外大门处。
“不可能,陛下不可能会杀臣的父亲的!”林驰嘀嘀咕咕地念着,他双手紧握住傅佑为公公的手,发傻又天真地嚷着。
但托着拂尘的傅佑为公公只是面色凄凉地抬手,劝解他回去。好像在说,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这样冒死进去替你父亲求情,无疑是惹火上身。可又好像在说,你家父亲是陛下狠了心要杀的大臣,你就算进去在陛下的面前哭天喊地,那个九五之尊也不可能因此网开一面,除了你的父亲罪过大,还因为他碍着自己的地位和权势,为所欲为。
禁军统领林驰最终是失望而走的,他回府的时候,手脚都在哆嗦。以前从来都是他和自己的爹要人命,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来要他爹的命。他爹若是死了,林家的基业也一定败了。那……那他这个禁军统领的位置是不是也会因此撤换呢。还是会同自己的父亲一样,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斩杀的对手。原因就是爹所做的事儿,儿子也参与了其中,所以该得同样的罪。
处斩?
当他在路上这么浮想连篇,惊恐万状的时候,其实整个心都像被人戳穿了。
扼住咽喉的疼痛。
因此,他还不敢回自己的家,回那个偌大的宅子。他怕自己那位一心向佛的母亲得知父亲即将被斩的事实后会难以承受。
其实每日都痛苦万分,尤其是当他清晨醒来,母亲凄苦地握着佛珠站在自己屋子的窗口,整日整夜担心的模样,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无从劝说。因为无从劝说,所以害怕,进而会内疚。
爹爹入了刑部大牢,按理说,他便是林府唯一的男子汉,唯一可以倚靠的希望。
于是他前往了刑部大牢。
看望自己的父亲。
那个刚刚一脸泰然接受了陛下处斩的宰相大人林耀甫。
林驰拉开铁门,却见着自己的父亲负手立在牢房里那唯一泄下日光的窗户上。
“爹?”他轻唤了一声,有些内疚,亦对其怀疑,“您难道……”
后面的话没忍心说。
可转身看过来的林耀甫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为何爹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淡然。驰儿想问爹,这个对吧?”林耀甫老脸一拉,恨恨地咬唇道,“驰儿啊,为父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却不曾想到你还是不曾看透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啊!”
林驰呆住。
“你以为那陛下真的只是因为为父做过的这些过错,所以才要杀爹的头么?”林耀甫摇头,继续道,“不,他不是因为这个。他之所以这么做,无外乎就是想要我林耀甫死,想为此打破王都林、莫、卿三家的权势!”他朗声感慨,“这些年,爹算计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防到这高高在上的陛下?”他的笑容里带着自嘲,这让一旁的儿子林驰也听得心惊胆战。
言简意赅,他爹无非就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就一直担心林家,卿家以及莫家的权势。但是这些年的观察来看,权力滔天,表现地最为锋芒毕露的,还要数他们林家。所以陛下如此心急如焚地,想要处死自己,也只不过是在竭尽全力打破王都这繁杂的格局。
“爹,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一问的时候。
林耀甫的双瞳如同毒蛇的眼睛,令他全身一颤。
耳边徐徐地传出几句话。
还能如何,当然不能奉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愚蠢的规则。他需要做的,便是利用自己一切有用的力量,一切有利的形势,给自己搏一片天,搏一个可以继续存活的方式。
“爹,您……真的打算做了么?”林驰看着那样深邃的表情,心中隐隐透着不安。
林耀甫凶厉的眼神扫向他:“驰儿不敢……跟随爹……一起?”
“怎么会?”林驰拱手跪地,抬起那双夺目的瞳仁,“儿子一直以爹为楷模,如今爹要谋大事儿,儿子又岂会贪生怕死?”
林耀甫伸手扶起他:“好儿子!”他拍上林驰的肩,兴奋地说,“真是爹的好儿子!”
自己谋朝篡位的野心突然得到了回应,说什么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是也正因为自己所做的事儿万分凶险,故而他还有些害怕。自己的性命无所谓,可他的娘亲呢,他那位嫁人的姐姐呢?
该怎么办?
林耀甫早就知道此事儿万分凶险,所以在做事儿以前,就想好了接下来的路。
他打算将自己在其他州郡的密卫叫回来,先护送自己的夫人到得乡下去。可是安夫人会否听从他的,尚不可知。
不是不可知,而是那位善心的安夫人不愿意。当天晚上,她用那样温和的目光瞅着自己的夫君。
她做了任何一位妻子可能都会做的事儿。
“夫君,我知道,无论你去不去做那些反叛的事儿,陛下都要治你的罪。与其如此,还不如坚持你自己的想法。”她用痴情的目光紧紧地握住林耀甫的手,“可为妻是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懂朝堂上,你苦苦筹谋的那事儿。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家,让夫君和驰儿能够没有负担,无所顾忌!”
“夫人,你说什么呢?”林耀甫怜爱地拍了拍自己夫人的肩膀。
所以,在当天晚上,入睡的时候,安夫人便给自己泡了一杯毒茶,安心地死在了自己的夫君怀里。
大半夜的时候,林耀甫醒来,便突然发觉怀中的夫人已经冰冷似霜了。
嘴角还溢出了淡淡的血渍。
为此他伤心欲绝、嚎啕大哭。
但是他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无非就是打算准备行动了。任何事情都不能扭转她的这个决定。
他的儿子林驰将他身旁那些忠心耿耿的禁军也拉入了自己的爹爹,林耀甫的密谋中。当然,林耀甫并不打算拉上安贵妃。事实上,他从来就不觉得二皇子祁禹会夺下以后的储君之位。加上此次皇上对林家的忌惮,可见,那夺储位一事儿再也不可能了。
“爹,要不将此事儿告诉二皇子吧?”林驰在整装出发的时候,这样问过林耀甫。
林耀甫想着为了自己死去的安夫人,一时竟不忍心再去迫害安家人。反正到最后,无论自己能不能得到皇位,都同安贵妃无关。
不过倒是令他激动的是,在他决定弑杀君主,改朝换代之际,那在后宫里搅弄风云的安贵妃,已经成功将矛头指向了丽妃。
那位丽妃或许是因为害怕,才会在林耀甫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去拜祭她曾经的情郎。寝殿中的案格里,放着他情郎的灵牌。
当然了,其实,她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件小事儿,再说了,她儿子祁真伙同莫璃大将军和卿羽将军陷害林家,致林耀甫于死地。这样危险的事儿,又怎么能够吃香睡足呢?还不是担忧难眠。
不过,她也许真的不会精于算计,所以打死也不会想到伺候自己那么多年的心腹丫鬟会在这么个特殊的时刻背叛她。
毕竟安贵妃也是十分聪慧的人,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陷害丽妃的行为那么明显,至少于皇上而言,这就相当于是把自己送到危险之境。所以她要对付丽妃,不会用自己的人,而是利用皇家颜面。
这个事儿安贵妃是如此算计的。
丽妃忘不了情郎的事儿,于陛下来说,则是一件羞耻的事儿。那么他利用陛下的羞耻之心来做做文章,定然会马到成功。
由自己的贴身丫鬟梅鸢在后宫制造关于丽妃的流言蜚语,然后让皇上听到。倘若皇上对曾经的事儿知情,那么必然会有所怀疑。不仅怀疑,可能还会动怒。
安贵妃同皇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说起来,她的心思和为人是同陛下最相似的。也许太相似了,宛若一人,所以安贵妃才会懂皇上的心。才会利用皇上的心去达成自己的筹划。
那一天,皇上死气沉沉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他抓耳挠腮许久,便令身旁的内监总管傅佑为公公,派人私下去搜丽妃的寝殿。于是这么一去乱翻,那再严密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根本不需要由安贵妃的口去传给陛下。如果是她亲自去,或许还没有那么大的效用。因为皇上是多疑的,他不会因为是自己亲眼见到的,就以为是真相。相反地,他只遵从自己的脑子。或者说,遵从自己的心。
那晚殿中,丽妃神色仓皇地跪在地上。她披肩的黑发搭在自己的肩上,宛若耀眼的瀑布。
她起手,脑袋低垂:“陛下,臣妾……臣妾有……有罪!”
皇上听了这话,其实有些伤心。这是他很多年前就隐瞒了的事情。他之所以如此宠爱她,偏爱她,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真的对她动过心。
或许是爱了。
所以才愿意对那些未能拆穿的真相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不过当他发现,自己曾经的隐忍变成了丽妃的放纵,那么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予以惩罚。
对丽妃的惩罚。
当日便将丽妃打入了冷宫。
一朝麻雀翻身的凤凰再次落在了曾经的枝头,无一归处。
三皇子祁真得知这个事情以后,虽然想替自己的母妃求情,可是他觉得,自己如果这么做,那便是违背父皇的心思。去给一个对自己父皇不忠的女人求情,结果显而易见。
如果因此惹恼父皇,那么自己不仅脑袋不保,还会影响自己日后继承大统。
如此,必然得不偿失了。
三皇子祁真不敢赌,也没有那个能力,当然更不想因此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是多么地想要看到胜利,所以他绝对不会去冒这样的险?因为这样一样,从小受到的苦,从小忍受的委屈,从小筹划的计谋,就会付之一炬,幻化成空?
不是不孝顺,而是不敢去赌。
丽妃偏爱自己的儿子,当然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她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心目中的隐忍。也知道他一直想要追求到什么。为了那些追求的东西,他经历了什么,又有多少次在人前卑躬屈膝,装成一个傻子。
他阿谀奉承,拍别人的马屁。
学会算计,学会筹谋。
学会……狠心。
就因为三皇子祁真的忍耐,所以安贵妃利用丽妃的事儿将可能和自己儿子夺储君之位的三皇子一起除掉的希望就此破灭。当然,免不了感到失望。
可是紧跟着而来却是她从未想过的绝望。
前一夜的算计还未淡去。
自己的姐夫林耀甫便在当天晚上率众逼宫,进而谋朝篡位。
莫璃大将军早就料到这宰相大人林耀甫一旦被皇上治罪,绝对不会在刑部大牢坐以待毙的事实。
所以在很久之后,他就将跟随自己的死士调到了王城中。并令如痕携了自己的虎符去边塞调了自己一万的莫家军。
是夜,书房中。
李诗语坐在板凳上,拖着腮,有些惶恐:“阿璃,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
“羽儿不是想要那林耀甫的命么?”莫璃大将军笑着反问。
“是想要他的命!”李诗语坚定地点了点头,“毕竟他对付我们这么久。可是吧,我也有些心烦。你想,皇上要是把他收拾了,这接下来不是就要对付我们了么?”
莫璃大将军伸臂将他揽入怀中:“陛下对我们莫家和你们卿家的忌惮,无非就是我们手中掌握的兵权。如若他喜欢,那便送给他便是了!”
“你愿意放弃权势?”李诗语抬起眼睑瞅了瞅莫璃大将军阴沉的脸。
莫璃大将军抱住李诗语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为夫十几岁便在沙场带兵打仗,如今已有很多年了。如果不是遇到羽儿……”他将脑袋往李诗语的身上偏了偏,“我可能不会想要离开这个位置。可是娘亲的仇已报,保家卫国的事儿也已经做了,那又何必死皮赖脸地霸占着这个位置呢?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或许还会存在比我们更年轻的后辈来统率莫家军和卿家军。羽儿,你说呢?”
“嗯。”李诗语笑魇如花。随之又疑惑地瞪着他:“那我们归隐之后,做什么?”
莫璃大将军阴险地勾了勾唇角:“你说呢,羽儿?”
李诗语看他那熟悉到骨子里的笑意,立马侧过了脑袋。
声音低低地说:“你……别这个样子看我,一看……就知道是要让我给你生孩子?”
“聪明!”莫璃大将军搂着李诗语的细腰紧了紧。
李诗语挣扎反驳:“老娘死也不生孩子!”
莫璃大将军顺手一捞,送到大床上:“那可由不得夫人!”
李诗语翻身,一把将莫璃大将军按在床上:“喂,我还不信了,凭我的本事儿还不能降伏你这一匹小小的烈马?”
“好啊,来罢!”莫璃大将军松开手,悠闲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李诗语放在莫璃大将军肩前的手忽地停下了:“喂,你干嘛呢?”
“羽儿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伺候为夫么?”莫璃大将军狡黠的目光微微地移了移。李诗语憋屈,快速地兜着枕头往莫璃大将军的头上砸去。
敢同老娘耍流、氓,活腻歪了吧!
……
夜色笼罩的皇城之中,透着阴森的鬼魅。一阵秋风扫过,恍惚听到有兵刃交接的冷锐之声。
然后固若金汤的城门咿呀一声,在夜色中敞开。一个又一个身手敏捷的探子便在这个时候蜂拥而至。
由城门悄无声息地潜入,随后过长廊,持着兵刃入皇宫。
走过雕花的汉白玉阶,然后大队人马便由四面八方,长驱直入。
不出片刻,重重宫阙便在八方人马的包围之中。
包括皇上的书房,菖文殿。
“佑为啊,今日外面怎么有些吵啊!”皇上不耐烦地对着身旁的傅佑为公公嚷了几声。而后那内监总管傅佑为公公便快速地托着拂尘往殿门外行去。
只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步子刚刚踏出殿门坎儿,跟前便响起一阵扑簌声。
唰……
两把雪白的剑尖便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折射出无法洞悉的惶恐。
于是他快速回头,尖身地向殿中正在批改奏折的皇上吼了两声。
“陛下,有刺客!”
话音刚落,殿门前便出现了一个人。
林耀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