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默默地瞅了一眼手上的金钗,看了看宁妃楚楚可怜的模样,想她也不是做那些事的人,因而他又客客气气地将金钗给递出去,“丽妃啊,这么好看的钗子,可要收好了啊!”
宁妃心中一打鼓,只好将金钗兜过来放在了袖子里,看着皇帝琢磨不透的表情,万般惊恐。
真儿早就说过这金钗必须让陛下自己发现,万不能自己露出马脚,可我去偏偏将它拿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皇上会不会因此怀疑她,认为她和安贵妃私下打好交情了?又会不会误以为这是她自己安排的一出戏,故意引她上勾的呢?
宁妃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神情惊慌不安。
“好了,别跪着了。爱妃起来吧!”皇上用他狭长的眼神专注地瞟了宁妃两眼,貌似想到了什么,就弯了点儿身将宁妃给拉了起来,“好啦,爱妃,您今日不是来让朕开心的么,怎么自己先难过起来了?”宠怜地抬起自己明黄色的袖子给宁妃擦了擦,“丽妃啊,听说御花园的花开得不错,随朕一起去看看如何?”
宁妃连忙点头应承了。但是尽管她应承了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颗摇摇欲坠的心就那么不平不稳地颤抖着,保持着那个恭敬的姿态便同皇上去了。
皇上的手一路都揽着她,可宁妃的眼神里却是不容忽视的惆怅。陛下的心思,是怎样的呢,他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儿?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又给真儿添乱了呢?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刚刚那个藏钗的举动早已掩盖了她同安贵妃勾结的疑惑。皇上英明睿智,是一个绝顶聪颖的人。如果那安贵妃和宁妃串通,那么今日她就不是藏着金钗,而是拿出金钗了。
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可睿智的人总是想得很复杂。甚至十分高明可怖。
不过这么一猜测,就与此事大相矛盾。为什么藏着金钗就很好地证明了宁妃的清白呢?
如今宁妃正受皇上的恩宠,倘若这金钗真是安贵妃送出去的,那么她定然不会想着将金钗给藏起来,必定会以同伴的身份给安贵妃制造机会。别说一支钗子,就是旁的东西,皇上见了,她也会兴高采烈地捧出东西来,告诉皇上,这是谁谁谁送给自己的金钗,而不是躲躲闪闪,胡言乱语地以好友二字加以隐瞒了。
再加上皇上对宁妃的了解,他深知她是一个懦弱怕事儿的人,而且在他的记忆里,祁真也是一个傻孩子。宁妃不可能在后宫中翻云覆雨,去同皇后和安贵妃斗。她不会傻到将自己唯一的后路也给堵死了。
那么,宁妃今日之举当是无心。可金钗毕竟是安贵妃给的,那么宁妃无辜,安贵妃又想通过循规蹈矩的宁妃做些什么呢?皇上由这个点儿去出发,去揣摩,立刻将所有的嫌疑全部推到了安贵妃的身上。而宁妃则因她平日的循规蹈矩成功避过了麻烦。
十分应证了她儿子所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母妃最大的优点就是循规蹈矩。在父皇眼里一直以来的循规蹈矩。
两人刚刚走到御花园拐角,目光刚刚瞥到园中姹紫嫣红的牡丹时,皇上立刻就醒悟了。
这丽妃刚刚得朕的宠幸,安贵妃便去巴结奉承,莫非是想顺了朕的意,借丽妃重新上位?
原来,那安贵妃打得是这种算盘。
皇上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后宫里两个最想夺自己帝位的两个女人自己狗咬狗。
宁妃看着皇上飘浮着的笑容,胆怯地把视线移开了。
……
云溪村里,方老头子坐在门口,一个月以来都有些发呆。凡听到女子叫他,他都会立刻站起来,误以为自己的女儿回来了。
他潜意识里的这个女人,不是旁的,恰是同自己的女儿方翎长得一模一样的李诗语。
虽说他也知道,李诗语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有时候,亲情就是没办法,心里面恨的怨的,却总是会以另一种方式去挂念。
本来自打那一次送了虎符和玉佩之后,他就误以为村里边儿种菜的生意要废了。可没想到第二天,下地的村民照样下地。去往天下第一酥忙活的照样去忙活。按月给村民的人发送银两的,依旧去发。
所以方老头子一瞧见,打心眼里就有些感动,每每又非常思念自己这个白得来的女儿。但是真相已经戳穿,那个女儿还会回来看自己么?
反正等了大半个月,李诗语都是没回来看他的。这方老头子想着要去看她,又怕被轰出来。于是他去老远的集市买了一块肉。一块肉对于一个平名百姓来说,却也算得上一个礼品了。他就兜着那块肉,紧赶慢赶地朝着天下第一酥去。到了店门口儿,里面做生意的方成便瞧见了,热情高涨地前来接他。
“爹,你来了,是不是要看老大呀!”方成擦了擦手,指着方老头子手中拎着的一块猪肉道,“你拿块猪肉过来干什么,我们厨房置办了很多。”
“这猪肉不是给你的,是给……给那姑娘?”方老头子本想说是给你姐的,但陡然想起来李诗语已经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是以态度比较谦恭。
“姑娘……什么姑娘?”方成愣了好半晌,哈哈大笑道,“爹,你怎么了,我们天下第一酥姑娘倒是有,可都是些客呀。嘿,我就不明白了,你拿着块猪肉到底是要送给谁啊!”顿了瞬儿,忽而笑道,“莫不是要送给我们老大?”一脸嫌弃地盯了那猪肉半晌,方成乐道,“爹,你将这猪肉拿回去吧,老大开这么一大酒楼,连猪肉都吃不起么。要记住,我们家可比从前好多了。”
方老头子怯懦不答,方成有些不忍,携了猪肉道:“那好,等老大回来。我再把猪肉拿给她便是了。爹,你好久都没来店里了,要不也进去坐一坐,吃顿饭吧!”
“爹……爹就不去了?”方老头子目光闪烁,拒绝道。
“你不进去了?”方成瞪大了眼睛,狐疑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这酒楼是老大开的,你弄得这么生疏干什么?”用力地拽着方老头子的胳膊就往店门跨。但方老头子如同一个固执的牛,死活拉不进去。
后来方老头子挣脱方成的手就一溜烟跑回去了。
方成只能盯着那个稍显瘦弱的背影叹气。
爹到底在想什么?
拿块猪肉过来做什么呢?
他为什么还是不穿老大买给他的新衣服?
一连串的问题搁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同一张网,束缚着他的心情。
拎着毛巾,再次跨入天下第一酥的时候,顺道便将猪肉送给了马由。
“成哥,你给我猪肉做什么?”马由看着新鲜的猪肉,十分不解。
“拿着吧。我爹买给你的。”方成烦心地将猪肉递出去。
马由悻悻地接在了手里。
而后方成笑眯眯地上得二楼,忙活去了。
李诗语和莫璃大将军快要抵达城门了,禁军统领林驰瞥见后,嘴角不禁带了丝儿讽笑。心道虽然没抓到你卿羽的手下,可至少阻拦了他通风报应的机会。这一下,看你怎么办?
超过了规定的赈灾期限,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林驰恨恨地咬牙道。
李诗语趴在莫璃大将军的膝盖上,轻声道:“我可不想刚回来就看到那恶人的嘴角,你应付应付两句就算了!”
端正坐好的莫璃大将军摸了摸李诗语的脑袋,温柔地回道:“放心吧,有我呢。”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腰牌递给马车外的如痕。
兰姨和青鸟高坐在马背上,盎然自得瞟了林驰两眼,全不拿他当回事儿。
林驰大步踏上来,刚想对马车里的人说上两句,如痕就果断地拿出了莫璃大将军的腰牌。
识得腰牌的林驰连忙将探出的脖子缩回去,嘴角带笑,夸张地回答:“原来是莫大将军的马车!”而后对守城门的禁军挥手,“放行!”
兵器砰砰数响。
很快让开了一条大道。
李诗语捂着耳朵,厌烦地不想听到外面的任何声音。
马车渐渐往城中迎去。
“接下来,想回哪里?”莫璃大将军附在耳边问,“是天下第一酥,还是一品候府?”
李诗语撑起脑袋,眼睛往他的脸上打量了一番,笑了笑:“大将军去哪里?”
“我?”
“对!”李诗语坚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回候府罢!”莫璃大将军思忖了一下,分析道,“既已回府,便修饰仪容,去见陛下吧!”
“才回来就去?”李诗语眨眼。
“是,才回来就去!”莫璃大将军坚决,“朝廷官员的规定!”
“可是已经下午了,再去皇宫是不是有点儿……”
“只要你已回来,即便是晚上也得前往!”莫璃大将军说,“逃不开的事儿,便不要逃开了。”
李诗语点点头:“哦,那好吧,听你的。”
马车先行到候府,两人梳洗了一番,就再由候府往皇宫而去。
莫璃大将军盯着身上的袍子,无奈一笑:“这衣服不像是侯爷的,哪儿来的?”
李诗语呐呐道:“买的呗!”
“买的?”莫璃大将军怀疑?
李诗语只能实话实说:“下马车的时候,我吩咐兰姨去买的。”
“挺合心意!”莫璃大将军对身后的兰姨一笑。
“那当然了,兰姨照顾了这么久,知道你的喜好!”
兰姨补了一句话回答:“不过是将军掏的腰包。”
李诗语摆摆手:“可也不是我赚的。”指着候府大门,“你看吧,后台这么强悍,怎么会没有钱?”
莫璃大将军不在意她说的话,只拉起僵绳,往前行了行:“想好怎么说了么?”
李诗语随后跟上:“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
“别害怕,到时候我会帮你!”莫璃大将军安慰道。
“我知道!”李诗语傲娇抬头。
其实这一路上,她的心里到底有多害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她是打脸充胖子,不想为人瞧不起。
有些人,有些事儿,总有一天会去面对。在这个危险交织的王国里,她没有退步的机会。
唯有一往无前。
既然皇上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那么她必须围绕这个决定来想一个应付对策。在路上的时候,李诗语想过要把余杭一带的灾情禀给皇上以外,她还要说出此行的所有困难以及十分奇怪的地方。
包括她赈灾时路上遇到的刺客。
包括临州死了的孙清杨刺史。
包括王都里被人残害的秦大人。
包括她派遣回去却深受阻挠的路总管。
但是每一条她都细细深究过,并想了理由。
待见到皇上以后,她就会从容地说出一切。
如果皇上有本事,有主见,就不会胡乱治她的罪,如果皇上昏庸无道……那么……那么她就……啊哈,坐着等死吧!
“羽儿。”莫璃大将军在皇城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已私下派人查过。秦大人是二皇子的人!”
“哦?”李诗语顿悟。
……
来到菖文殿。
经过内监总管傅佑为的通传,李诗语和莫璃大将军两人便一同来到了殿前。
皇上正在批改奏折。
等着两人跪拜后。
皇上才讳莫如深地眯着眼睛打量了两人一眼。而后握着狼豪继续批改案前奏章。
“你迟了,卿羽将军?”皇上的声音似鬼魅,响在耳畔。
卿羽将军抬头,专注地重复了一句:“陛下,臣迟了。”
“放肆!”皇上怒拍桌子,手中狼豪扔出,直从李诗语的脸上飞过去。
右脸洁白的脸上擦了墨,莫璃大将军看地心惊肉跳。刚要急急回禀,被李诗语扯了扯衣袖。
眼神对过去。
李诗语摇了摇头。
她那沾有墨汁的脸高高地仰起,对上眼前那一身明黄色衣袍的皇上。
她叩首,磕头。再挺直脊梁。
“陛下,臣赈灾虽然耽搁了期限,但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李诗语掩饰内心的惊慌,故作高深莫测,面不改色地回道。
“惊人的秘密?”皇上的声音柔和了一些,随后诡笑道,“说来听听,什么惊人的秘密?”
“请陛下禀退随从,容臣慢慢道来!”李诗语拱手答。
皇帝对着内监总管傅幼为使了一个眼色,殿中的丫鬟太监便纷纷退了出去。
“好了,你二人起来吧!”
妈的,腿疼死了。李诗语暗暗骂道。
莫璃大将军起身后,伸手拉了李诗语一把,这才让那双软了的腿稍稍有了一丝力气。
“卿羽将军,快把你查出来的惊人秘密说出来吧!”皇上面色严肃,声音更是低沉有力。
她听着这话,背后的脊梁骨都有些弯了。
“陛下在交给赈灾任务以前,已经听说了从余杭灾区传来的谣言是不是?”李诗语语气也十分冷厉,“陛下此次派臣前往赈灾,也是因为陛下对卿家的信任,是不是?”
这样胆大的反问。
皇上听来有些微颤。
“当初,余杭灾区确实传来谣言,说救济金被贪,灾民生不如死!”皇上想起这个,就有些心伤。毕竟是自己的子民。说完又略带困惑:“不过你问朕这个,可是要说什么?”
李诗语又忍耐出膝盖的疼痛,坚决道:“陛下还没回答臣的第二个问题呢?当初愿意将赈灾的任务交给臣,是否出于信任?”
“不错!”皇上没有犹豫。
“那好,臣接下来要说的,也希望陛下能怀着同样的信任听下去!”李诗语匍匐叩首,“臣觉得,此次虽为赈灾,却是有心之人给臣乃至臣的家人设下的一个圈套?”
“圈套?”皇上震撼地不是听到了这个消息,而是震撼眼前这个失忆了的卿羽将军说出来的话。
“说给朕听!”皇上命令。
“这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目的就是让臣,让臣的爷爷死于非命!”李诗语对上皇上的眼睛,胆大妄为地说道,“余杭发生水灾,原是天意,原是偶然。但是背地小人却利用这个天意偶然谋财害命!”李诗语拱手,满面悲伤,“这次臣去灾区,所看到的凄凉无法言喻。但是麻木的百姓,冷淡的人情已经给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诗语无法抑制悲伤,将灾区的情况具体的例举一二说给了皇上。
有那位身穿褴褛,一心为民的临州刺史。有那位身穿锦衣,富霸四方的江州刺史。也有被压在废墟之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孩。同样也有胡家村里那些满身雨水,狼狈不堪的村民。更有邻村的明媚朝阳。在她再三斟酌的话里,她还说到了传到王都里的谣言。
“陛下,倘若地方官员贪了救济金,为何那临州刺史又要死守在灾区,而不卷财逃走?”李诗语分析道,“何况那孙清杨大人还为了临州百姓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她再次叩首,“陛下,此次余杭救济金被盗,绝非地方官员所贪。”
“那你如何认为?”听得专注的皇上闷声道了句。
李诗语一口坚决:“此乃栽赃嫁祸。然后通过朝堂的谣言来蒙蔽陛下的眼睛。”
妈妈呀,有没有分析错啊?李诗语脑袋努力地转,尽其所能将智慧给转出来。
但是她的后背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臣对此事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李诗语继续说道,“这事儿一定是王都大臣所为。”
“哦?”皇上挑眉,“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唯有在王都有实力,才可以在路上毫无声息地抢夺了救灾金,且还不留下一丝一毫的漏洞。”李诗语坦率道,“想必陛下心中早就有数,只不过是在……”
想说那个词,又真的怕惹怒了皇帝。是以,颓在地上的她有些纠结。
皇帝笑眯眯地自言道:“你是想说朕在装聋作哑?”
李诗语摇首知趣地否决:“臣不敢如此妄言,但是陛下对此事一定也是有自己看法的。”她拿眼觑了一下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九五至尊,“难道,陛下也认为这些救灾金真的是被地方官员贪了的么?”不等皇上说完,她又道,“如果真的是地方官员了的话,那为何户部侍郎秦大人在府中被人给残忍地杀了。自古以来,争权夺利的事儿,杀人都是要杀对自己有害的人的!”
皇帝沉着的脸上挂着一丝笑:“那么你认为秦大人也与这次救济金有关系了?”
“是!”李诗语悻悻地回答,“而且,臣相信陛下……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普天之下,一个人如果要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杀,一种是他杀。秦大人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怎么可能会自杀,何况还被截了脑袋。所以,陛下,臣认为这秦大人之所以会死,只在于他知道了这罪魁祸首的秘密!”
看着李诗语分析的这鼓劲儿,莫璃大将军也忍不住好笑。虽说她分析的是太夸张了些,可前前后后,能够联系到一块儿却也算得上明智。而且,她所分析的这些,起码三分之二是符合他的揣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