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敦厚的人死守巷道两侧,若在平时,要以区区几千兵力硬抗近两万兵力必然吃力,但此时却又不同,骠骑营的兵力在慌乱中被打乱,仓惶之下在巷道中挤挤攘攘乱成一团,着火的,摔下马被踩踏的不计其数,真正轮到蔚家军出手的也就少之又少。
两拨人马配合默契,邬天霸这边根本就没摸到临时营地的位置,便不得不匆忙带兵折回,可便是赶到也无济于事。
火势蔓延极快,在邬天霸带兵回防的短短半刻钟里,火光将整条巷道照得亮如白昼,无数的火人在巷道中横冲直撞,或奔逃或惨叫,哀嚎声响彻云霄,空气中除了血腥味,甚至弥漫着人肉烧焦的味道。
夜色中,哀嚎声与惨叫声传出老远,这样的场景即便不是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其中惨烈,邬天霸险些气的吐血,他脸色铁青浑身肃冷,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作为一军主将的邬天霸定力非凡尚且如此,跟在他身后的一万兵马就更不用说了,初初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有人神色巨变,越是临近巷道,惶惶之色就更是无法遮掩。
邬天霸很想立即带兵撤退,可他才与蔚家军交手,被上万双的眼睛看着,又怎能堕了骠骑营的士气?命令是他下的,倘若此时败走,便是全身而退,也少不得会落下个不顾将士们死活的名声!
更何况,对方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他就是想退也不一定能退得出去,与其临阵退缩白担了恶名,还不如决一死战!骠骑营草是原上的雄鹰与狼群,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邬天霸想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一雪前耻,也要看周敦厚与潘越给不给他机会——眼看着离巷道越来越近,周敦厚只留下堵住巷道两侧的四千兵马,自己带领了四千人,汇同火势蔓延开后就从巷道中撤出的风雨楼诸人,再加上北城门两千兵马,直接将邬天霸的一万兵马包了饺子。
巳时末,太阳已经斜斜升起,柔和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挥洒进来,混合着风炉上弥漫出的浓郁茶香,氤氲出一室的静谧祥和。
姜衍抬手蔚蓝斟了杯茶,徐徐道:“也因此,尽管蔚家军与骠骑营在兵力上仍然存在悬殊,但有风雨楼的加入,这悬殊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及至翌日凌晨战事结束,邬天霸麾下的三万兵马,能跟着他逃出去的,不过区区三四千人。”
“所以说,果洲镇如今已是形势稳定,若是尹卓并无援军,无论韩栋和李良宵做出什么决定,都没了后顾之忧。”蔚蓝点了点头,她之前虽然知晓周敦厚与潘越的计划,却不知结果如何,“那么,伤亡如何?”
“可以这么说,至于伤亡,”姜衍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尹卓留下的三万兵马最后逃出去的不足四千,且这四千兵马中,大部分是他麾下最精锐的营。蔚家军与之相比,已经好了许多。”他说到这顿了顿,有些担忧的看了蔚蓝一眼,“战亡的七百余人,轻伤两千余人,重伤五百多。”
这还是在有风雨楼加入的情况下,蔚蓝闻言闭了闭眼,半晌后才道:“很直观的数字。”她抿了抿唇,声音闷闷的,房间里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仿佛再明媚的阳光,也照不进心里去,略微沉吟后低声道:“倘若周敦厚不开城门,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阿蓝,你知道的。”姜衍深深看了她一眼,“杜将军目前并无增派援军的打算,早开城门与晚开城门并无什么区别。若硬要说区别,早下手,咱们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若是等到邬天霸将果洲镇的兵力摸清,周敦厚再出手,未必就会有如今的局面,到时候他根本就不会上套,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因着好奇心与轻敌而上套。”
邬天霸是尹卓麾下心腹,其能力并不在周敦厚之下,时间拖得越久,对蔚家军只会更加不利。还是那句话,有战争就会有伤亡,用更少的伤亡换取更大的利益,这已经是一种胜利,但这话姜衍想了想不曾明说,说出来只会让蔚蓝更添难过。
是以安抚道:“这是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也是继萧关首站之后的第二场胜利,无论对蔚家军还是对启泰百姓来说,都是绝对的好事。前者,可以提高蔚家军的士气,虽然蔚家军未必就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提高士气,可战争胜利后起到的作用却是毋庸置疑的。”
“后者,可以提高蔚家军的威望,百姓对蔚家军只会更加信赖。”在鹿城与萧关兵泊宜郡陆续开战,启泰烽烟四起的情况下,接连两场的胜利,无异于已经为蔚家军在与姜泽彻底撕破脸皮之后,是否还能拥有更好的名声与威望做好了铺垫。
毕竟,启泰与大夏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虽时有摩擦,却不过小打小闹,根本就体现不出蔚家军的铁血与价值——人们总是健忘的,尤其在安定时期,很容易便会把将士守疆卫土抛头颅洒热血这会事抛诸脑后,也只有在战时,将士们的功勋才会显现出来,也只有这样,才让百姓们无视他们的功勋。
“理是这么个理。”但感情和理智是两回事,能不能想通、想通后能不能心无波澜的接受,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许是女性的天性使然,便是蔚蓝已经看淡生死,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她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转而说起韩栋与李良宵这边的动静,“韩栋与李良宵汇合,已经彻底放弃刺杀尹卓与烧毁粮草的打算,接下来是打算继续追着尹卓跑,等到尹卓兵疲马乏的时候再行动手。”
“在尹卓留下的三万兵马已经溃败的情况下,这个计策本身并没有问题,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说着看了眼姜衍,“你也说了,杜伯伯与骁伯伯这边是绝对不会再派援军的,临县这边虽然暂时没有动静,近几日也只小打小闹几场,但萧关毕竟是攻破启泰的第一道防线,谁也说不准尹卓是不是留了后手,洪武帝那边会不会有别的打算,万一洪武帝觉得形势大好,暗中往临县增派了援军呢?更别提尹尚这边了。”
“你说的并非没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姜衍摇了摇头,“首先,我并没收到洪武帝那边的消息,其次,尹卓私下里不可能豢养足够撼动蔚家军的私兵,若非说变数,这个变数应该是在尹尚身上,你近段时间可有收到泊宜郡的来信?”
“并无。”蔚蓝皱了皱眉,“这也是我一直担心的,我收到泊宜郡的最后一封信,还是离京之前。坳谷一战,尹尚逃脱之后,我曾与外祖父传信,他们收到消息定然会派人拦截尹尚,却是不知为何一直迟迟没有消息。”
“论理说,外祖父是无论如何都会与我回信的。”言罢,她想了想道:“不对,事情不对。”说到这,她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头上的白玉朱钗轻轻摇晃,让她尚显稚嫩的面庞,忽然之间就多了几分婉约,“前几日因着沼泽地与盐湖的事情,咱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尹卓身上了,除了尹尚和尹卓,还漏了一个人……”
“你说秦羡渊?”姜衍很想将她的眉峰抚平,抬了抬手,思及约法三章又无奈放下,柔声道:“应当与秦羡渊无关,风雨楼迁往西海郡之时,我已安排人手盯着他,若此事真与他有关,除非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往泊宜郡安排了人手,且这人手还必须能深入肃南王府,能接触到肃南王府的几位主子才行。”
之所以说是肃南王府的几位主子,是因为只有接触到这几人,才能打探到更为机密的消息,蔚蓝轻叹道:“若是这样的话,那这盘棋就下得太大了,可外祖父和两位舅舅还有表哥都不是糊涂人。”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两年前雷雨薇遇害,与肃南王府安排的陪嫁刘嬷嬷有关。
刘嬷嬷是肃南王府的老人了,事情真相大白之后,不独蔚池痛恨后悔,肃南王府同样如此。自此以后,肃南王府对暗桩钉子排查格外严苛,毫不夸张的说,想要进肃南王府,连祖宗八辈都会被挖出来。
单是进肃南王府尚且已经很难,想要进入肃南王府的核心决策圈就更难了,这事儿别可能不大清楚,蔚蓝却是心中有数。
“所以,是秦羡渊出手的可能性很小。我除了安排风雨楼的人盯着他,还有湄洲郡守苏青枝。”更别提苏青枝手里,还帮他掌握着一支上万人的水军了,想必秦羡渊也已经察觉到这点,这才会半点也不敢动翠湖岭的兵器。
他说到这唇角浮现笑意,桃花眼深邃内敛,其间全是沉稳与笃定,“另外,还有件事情被你忽略了,那就是秦老太君与秦家三位姑娘,如今正往西海郡而来,这是现成的软肋,鸣涧鸣雨的能力你心里有数。
而秦羡渊是商人,所图所谋,无不是以谋取更多的利益为目的。有他们在,无论秦羡渊是出于商人的本性,还是出于长远考虑,在形势明朗,距离目标更近一步之前,他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即便他能做一些,也只敢背地里折腾一二。且他既然早就与尹卓勾结,你在坳谷受伤一事,他定然已经知晓,如今你是好是歹,消息尚未传出,他犯不着画蛇添足。”更不用说,他早就在坳谷布下人手,若是秦羡渊敢动,他完全不必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