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应该也是拿准了这点,所以才耐着性子在她面前作戏?可实际上,大房与二房分家之后,大房每年拨给陈氏的赡养费是分文不少的。想来陈氏以往也有过这个想法,只因为老爹不好说话,陈氏心存惧意,并不敢在老爹面前提。
如今自己与蔚栩主动送上门,陈氏大约是觉得自己年龄小面子薄,以为逮到个小肥羊了吧?今日若是让陈氏从她身上打开缺口,有一就有二,日后还保不准会变着法的从大房扒拉些什么进她的口袋呢。
金桂和银桂见状,半低着头满脸尴尬的帮陈氏顺气。
白贝与听涛几个也震惊了,她们见过厚颜无耻的,但却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哪里是一府老封君的做派!比之寻常人家打秋风的破落户还不如,难道口腹之欲真的能让人连自尊和面子都不顾?
意识到陈氏一直在唱独角戏,似乎有些不妥,蔚蓝这才垂眸笑了笑,起身到陈氏跟前坐下,殷殷的望着她,诚恳道:“祖母真是,您让孙女说什么好呢。”她握住陈氏的手,微微蹙眉,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氏心下一跳,拿不准蔚蓝到底会说出什么话来,被蔚蓝握住的手不由抖了抖,正欲开口,就听蔚蓝道:“祖母真是见多识广,这样的养身常识,祖母若是不说,孙女和爹爹还真不知道。”
她说着起身,朝着陈氏微微一福,认真道:“如此说来,这人参和燕窝虽然金贵,却未免华而不实了,亏得孙女巴巴的拿到祖母面前来丢人现眼,孙女受教了,这就拿去全都换了,给祖母换更为养身的东西过来。”
“您就放心吧。”她说完也不理会陈氏瞠目结舌的表情,复又坐下拍了拍陈氏的手,郑重道:“孙女记得军中将士长期食用五谷杂粮,平日里还要天天锻炼,可身体却格外壮实,想来是因为食用五谷杂粮的缘故。祖母有空的时候,不如让金桂和银桂多扶着你在院子里走走,生命在于运动,祖母本就是心宽慈爱之人,过些日子,定能健健康康的。”
言罢,她一副我无知我惭愧的表情,连声吩咐白贝几人,“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拿去换了,顺便问问爹爹,我蔚家军中的将士平素都以哪些吃食为主,可别再搞错了,连祖母都知道的事情,你们竟然不知,难不成都是榆木疙瘩?”
这简直就是神一样的转折,白贝与听涛几个原本面色有些扭曲,尔后是被训得一愣,反应过来忙抖着肩膀去拿东西,当即就要拎着出门。
“咳咳咳咳……”你才是榆木疙瘩!大大的榆木疙瘩!
陈氏听了前一句,原本心中正欢喜的,孰料蔚蓝话锋一转,却是要将已经送过来的人参和燕窝拿走,已经到嘴的肥肉焉有再被拿走的道理!
她这回是真的咳嗽起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指着蔚蓝说不出话来,她能说什么,难道能说先前只是装腔作势,目的是为了让蔚蓝送更多的好东西过来?
还拿她与军中的军籍贱民相比,蔚蓝这是想干什么?听话听音,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蔚蓝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陈氏气得够呛,瞪着眼死死盯着蔚蓝,想从她面上看出些端倪来。
奈何蔚蓝面色如常,见金桂和银桂手忙脚乱的帮陈氏顺气,当下退后几步,气咻咻道:“祖母您先歇着,孙女这就回去问问管事的,看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为何明明有更适合祖母的补品,却非要拿这不中用的东西来糊弄孙女!”
“都回来!”陈氏止住咳,嘴皮子哆嗦道:“将东西放下,人参和燕窝就很好,祖母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堂堂镇国将军府,拿出来的绝对不会是次品!这些都是钱啊,燕窝价值千金,人参的价值就更加难以估量,陈氏心肝脾胃都在抽痛。
可蔚蓝哪里会依,摆手道:“祖母不用多说,孙女既是做得不好,就要改正,否则岂不白担了来探望祖母这个名声。”她皱着眉,朝白贝几人挥手,“快去快去。”
陈氏拿蔚蓝没办法,阻拦不了立时气得直翻白眼,想表达下自己的愤怒拍拍床板什么的,又觉得自己心口拱了一团火,哎哟哎哟几声便躺了下去,哼哼唧唧的说不出话来了。
金桂见势不对,大着胆子出声道:“大小姐,老夫人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就有中风的迹象,还请您……”言下之意,你还是少说几句吧,再说下去,要真把陈氏刺激出个好歹,这罪名谁也担不起。
蔚蓝了然,看着陈氏耸起的颧骨上赤红一片,当即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好生伺候着,我去从新挑选些适合祖母养生的东西送过来。”
还送?也不怕直接把陈氏气死!金桂和银桂在大房与二房分家后,就被孔氏收买了。
她们虽知道蔚蓝是刻意的,心里也巴不得陈氏被气出个好歹来,但陈氏一死,就意味着蔚桓要丁忧,她们也不好做得太过,至少在针对大房的事情上,陈氏和孔氏是统一战线的,是以只能苦着脸点点头。
蔚蓝心情愉悦,绷着脸拍拍屁股走人,她也不去暮雪斋了,直接便与白贝几个回了西院。事情传到蔚池耳中,蔚蓝被数落了一顿,她缩着脖子乖乖听训,心中却是没忘,曦和院走水之后,陈氏是想要将她和蔚栩挫骨扬灰的。
蔚池虽然责怪蔚蓝行事冒失,但到底还是没驳了她的意思,转眼就吩咐秦风让几个侍卫扛了几袋黍米和黑面去荣安堂,言明全都是给陈氏补身体的。
陈氏先被蔚蓝气了一场,收到黍米和黑面更是气得哎哟连天,但挣扎了半天,到最后却是连怒气都发不出来,事情闹大了,岂不是让人看她笑话?
这边孔氏在蔚蓝从东院离开后,就收到消息,本心里,陈氏被气她是乐见其成的,但为了蔚桓的仕途与整个二房的前程,陈氏暂时还不能死,是以,等秦风安排的人扛着黍米上门之后,二房又风风火火的请了大夫。
蔚桓下衙后听了这消息脸色气得铁青,不免又冲到暮雪斋主院发作了一通,“我看你眼皮子是越来越浅,难不成还要让人笑话我堂堂尚书府养不活妻儿老小?家里的燕窝人参并不是没有,母亲既是想吃,你明日就送些到荣安堂!”
妈的!老娘想吃个燕窝和人参还变着法的问小辈要,传出去他蔚桓的脸皮还要不要!
孔氏先头只顾着高兴了,倒是还真没想到这茬,现在想想多少觉得有些心虚,柔柔弱弱的认错道:“是妾身错了,母亲之前也不曾说过,妾身并不知道母亲想天天用人参和燕窝。拨到荣安堂的药材补品,每个月都有定例的,如今老爷既是说了,妾身等下就让人送过去。”
你有能耐你养吧,你那老娘以往是吃惯了好东西的,更何况,陈氏此举到底用意如何,孔氏不信蔚桓会看不出来,她说完又满脸委屈的看了蔚桓一眼。
蔚桓人精一样的人物,又何尝不知陈氏的心思?但陈氏是他老娘,做出这种事情来,本就让他觉得难堪,如今被孔氏用这样的目光打量,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怒气翻涌,指着孔氏的手不停发抖,见孔氏又要开哭,最后只得咬牙冷哼了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走出暮雪斋后,蔚桓满脸阴霾的朝西院方向看了一眼,越过高高的院墙,只依稀能看到些灯火,他握了握拳,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隔壁的火光彻底熄灭!
二房到底如何,蔚池和蔚蓝都不太关注,只要陈氏不死,一切就都万事大吉。
关于蔚蓝和蔚池不孝的流言,蔚蓝在翌日收到结果,看着记录在案头上的林林种种,蔚蓝并不怎么意外,心中甚至连一丝波澜也生不起。
总归马上就要进宫,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吧。
邀月宫中,谢诗意送走尚衣局几人,将谢琳打发来伺候她的宫人全部遣退,施施然回了里间,捧着茶杯淡淡问道:“灵犀,你觉得姑母要举办赏梅宴,是真的对我好吗?”
她说完神情专注的看着灵犀。灵犀是祖父给她的人,无论谢琳想做什么,谢诗意觉得,她都应该让灵犀心中有数,以免最后的结果让谢琳大失所望,会再次将错处全都归结到她一个人身上。
当日进宫之后,她第一时间便是到延禧宫与谢琳请安。
皇宫中一如既往的奢华辉煌,似乎一切都没有便,又似乎一切都变了。只她踏入延禧宫的大门,看着高位上那个锦衣华服加身,满头珠翠、仍旧美艳如往昔的女人,心中再生不出半点敬慕之心。
她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尽数压了下来,配合着谢琳的慈爱上演了一处感天动地的戏码。这种戏码她从小演到大,如今再做不过是驾轻就熟。
赏梅宴的事情是谢琳直接拍板定下的,其中的目的谢琳不曾明说,是以她到现在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赏梅宴报以满心的期盼——因为只有见到她想见的人,只有等到谢琳出手,她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她到底该如何取舍,又该如何应对。
灵犀闻言有些不解,诧异道:“小姐为何会有此一问?属下看太后娘娘是真的对您好,这两日送到邀月宫的吃食,衣物和首饰都是小姐您喜欢的。您尚未离京之前便是上京城有名的才女,属下觉着,太后娘娘兴许是想趁着赏梅宴,帮着小姐从新融入上京城的闺秀圈呢。”
谢诗意淡然含笑,似是有些狐疑的摇了摇头,随即又皱眉道:“谁知道呢,且先看看吧,你这两日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灵犀闻言心下微动,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只趁着谢诗意小憩的功夫,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是个雪天,巳时初,赏梅宴在映月宫举行。
蔚蓝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仿佛为了应景般,扯絮般的雪花随着寒风纷纷扬扬而下。
她脚下穿了双羊皮软靴,身上披着纯白的狐裘披风,白贝撑着伞,随领路的宫女越过八角亭一路往西,走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林,火红火红的梅花点缀在虬结苍劲的枝丫上,馥郁的梅香飘散在寒风中,呼吸间只觉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