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所料不错,郧阳和白贝起初还不太明白蔚蓝的言下之意,可当二人在清风院,见到坐在蔚池对面,一身华服约莫而立之年、正与蔚池大眼瞪小眼的英武男子时,二人瞬间便回过神来。
舅甥相见,免不了一阵寒暄,可雷雨雩并没有与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
待蔚蓝与蔚栩上前与他见过礼,他只是双目微红,从怀中掏出两块玉佩来递给二人,干巴巴道:“来,拿着,拿着,三舅舅是粗人,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这是给你们玩的,你们别嫌弃。”
他一面说着,一面不容拒绝的把玉佩往蔚蓝与蔚栩手里塞,又细细打量二人,见二人面容白皙,虽然瘦弱,但精神头却极好,这才继续道:“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可惦记你们了,自打你们出生,家里还没人见过你们呢。”
说是家人,那就是潜意识将自己与蔚栩当做肃南王府的一份子了。
蔚蓝抬眸看他,大约是因为有着白绒族与汉人的混合血统,雷雨雩的五官比之寻常汉人更加深邃,只见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袍服,方脸虎目,浓眉斜斜如鬓,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下颚上蓄了一溜三寸来长的胡须,整个人看起来正气凛然英武不凡。
可就是这样一个征战沙场的硬汉,此时此刻,竟是红了眼眶,眸中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便是蔚蓝本身对雷雨雩并没有什么感情,心中也免不了动容。
她从善如流的接过玉佩,又拉着蔚栩给雷雨雩行了一礼,展颜笑道:“三舅舅见外了,您一番心意,阿蓝与弟弟又怎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呢?三舅舅一路辛苦,外祖母外祖父与极为舅舅舅母身体可还康健?”
蔚蓝是真的高兴,世间珍贵之物不知凡几,可再珍贵的东西,也比不上一腔真情。虽说她与蔚栩有老爹,但毕竟显得冷清,就算郧阳白贝等人忠心耿耿,却不是血脉至亲,性质总是不同。
谁又会嫌弃来自亲人的关怀与真心疼爱?便是蔚蓝前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体会。
蔚栩做事向来都随了蔚蓝,见状也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雷雨雩,小鸡啄米般点头道:“三舅舅好,谢谢三舅舅,阿栩也很喜欢。”他说着还将玉佩拿在手中打量,当真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雷雨雩见状,眼眶更红,他吸了吸鼻子,伸出大手,有些僵硬的揉了揉二人的脑袋,随即道:“阿蓝和阿栩是乖孩子,这些日子让你们受苦了。”
蔚蓝姐弟在雷雨薇死后,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雷雨雩已经听雷文瑾说过。如今见二人与已经过世的雷雨薇长了五分相像,不仅面容精致,还懂事知礼,又那有不喜欢的道理?
他说罢将视线投向为蔚池,冷下脸道:“姐夫,不是我这做小舅子的不给你面子,早年我与大哥就不止一次提醒你,蔚家二房的人狼子野心不值得姑息,应该早早料理了,你总说无碍,你能处理好,可你看看眼下都是什么事?
不仅长姐没了,还让两个孩子受尽苦楚,你若是实在狠不下心收拾那帮混账玩意儿,此次京中事毕,我便将阿蓝与阿栩带回泊宜,也免得他们跟着你,一不小心将小命都交代了!”说到最后,他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竟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雷雨雩说的都是事实,蔚池闻言闭了闭眼,放在孔明椅上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在积云坡下醒来时,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也无数次谴责过自己,可光阴不会倒流,过往无法从来,错误已经酿成,他便是再如何悔恨又有何用?
“是我不好,护不住妻儿。”他沉默了一瞬,睁开眼,眸中满是痛苦之色,“但阿蓝和阿栩,我不能让你带走,他们是我与你姐姐的子嗣,我如今只有他们了。”
雷雨雩黑着脸不说话。
蔚池顿了顿,看向雷雨雩,有些艰难的开口道:“阿雩,你要相信,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护住他们的,我保证。”
蔚蓝闻言鼻子有些发酸,可随即心下又是一个咯噔,雷雨雩今日前来,可不是生撕老爹,而是要助阵,帮忙撕陈氏和孔氏的!
在针对蔚家二房一事上,老爹固然处理得不够干净利落,可这事也不能全怪在老爹头上。见自家老爹面色不好,明显已经情绪外露,蔚蓝相信,若是雷雨雩再提出带自己和蔚栩走,老爹多半是要怒了。
若是不怒,那就只能冲自己发脾气,这对老爹尚未痊愈的身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视线捕捉到雷雨雩再欲开口,她忙捧了杯茶上前,温声道:“三舅舅请喝茶。”
雷雨雩顿住,从蔚蓝手中接过茶杯。
蔚蓝这才退回到蔚池身边,斟酌道:“三舅舅勿恼,您与外祖父外祖母对阿蓝阿栩的心意,阿蓝都明白,也铭记于心,可这事真的不怪爹爹。”
她说着,面上染上愤恨之色,“三舅舅英明睿智,想必也知道娘亲被害与爹爹遇袭受伤的根源,谢琳mǔ_zǐ与尹尚蓄谋已久,说来蔚家二房顶多算是个助力,便是没有蔚家二房,他们同样也会逮住机会出手,只是方法不同罢了。”
这明显就是祸水东引,要将雷雨雩心中的愤怒全都转移到谢琳mǔ_zǐ与尹尚身上。蔚池闻言看向站在自己身侧,脊梁挺直一脸愤恨的小闺女,心里软得不像话。
他抬手揉了揉蔚蓝的发顶,重新看向雷雨雩道:“阿雩,是我的责任我绝不推诿,要打要骂随你,只一条,阿蓝与阿栩,绝不能跟去泊宜。”
蔚池心中清楚,岳丈大人与岳母并非无故迁怒的人,连小闺女都能明白的道理,他们又如何能不明白?雷雨雩会如此一说,大约是二老担心自己以后会续弦,让闺女和儿子受到苛待,这才会借了二房这个由头切入正题。
而雷雨雩的意思,便是整个肃南王府的意思。
他心中苦涩,遂道:“岳父岳母都是慈爱人,我知道阿蓝与阿栩去了泊宜,必定能健康长大,可阿雩,前面的十年我耽误得太多,与两个孩子相处的时间本就屈指可数,倘若去了泊宜,再见面时阿蓝估计都要嫁人了,阿栩也长大了,到时候我一个孤老头子,下半生又有什么奔头?”
蔚池这话说得虽不够直白,可意思却很清楚,那便是他日后绝不会续弦。
雷雨雩从没见过蔚池露出软弱的一面,他闻言不禁怔住,试探道:“你的意思是,你日后不会再续……”
蔚池点点头打断他,“这些你都不必担心,绝不会发生的。”
这话的潜意思,蔚栩是没听懂,但蔚蓝却是听懂了,她心中轻叹,忽然觉得自家老爹好可怜。
雷雨雩为人虽火爆直爽,却是个粗中有细的,听罢蔚池的话,又将蔚蓝的神色收入眼中,他摆摆手沉声道:“罢罢罢,我明白了,阿蓝也给舅舅戴了高帽子,不去泊宜就不去泊宜吧,但蔚家二房的事情,却是不能再拖了,这点没得商量。”
这话掷地有声,蔚池闻言颔首道:“这是自然。”
蔚蓝也松了口气,察觉到厅内气氛好转,她面上重新扬起笑脸,语气轻快道:“三舅舅有所不知,爹爹甫一回京,就将与二房分家的事情提上了日程,您今日也是来的巧了,咱们等下正好要去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