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平心中清楚,有些人有些事,那是万万沾染不得的。苏家只是升斗小民,虽然家中粮产田地无数,但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与真正的蝼蚁并无多大差别,若非如此,姜白岩又何以假借报恩之名实则行唐突轻辱之事?
他既不想借理国公府的势,也不想攀附权贵,更不想与姜白岩扯上关系,可他明面上已经在姜白岩表明身份之前拒绝过一次,此时若是再行拒绝,免不了要得罪人,更况且这人不救都救了,不想沾染也沾染了,难道还要两头不讨好?又思及家中子弟日后无论是进京赶考还是出入仕途都免不了与权贵有交集,苏正平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玉扳指收下。
姜白岩伤好后跟着前来接应的侍卫恋恋不舍的离开,苏家表面上仍是关起门来自顾自过自己的小日子,苏正平心中却惴惴不安,一面大张旗鼓筹备孙女苏怡穗的婚事,一面极力扫平苏怡穗救助姜白岩留下的痕迹。
而苏怡穗一颗心沉浸在即将做新嫁娘的喜悦中,对此事一无所知,理国公府和姜白岩,在她心中不过就是萍水相逢,只莞尔一笑的功夫便能抛诸脑后。
可事实正如苏正平所担忧的那样,事情到此远远还没结束,甚至这只是个开始——伴随着姜白岩出现又离开的,还有属于苏家世代安居丰年的和乐日子。
苏怡穗做梦都不曾想到,因为她的一念善心,会将苏家满门推入无底深渊,而她自己的下半辈子,会与自己亲手救助的男人纠缠至深,爱人不能与之相守,恨者不能令其灭亡,终其一生困在上京城的四方皇城之中,郁郁直至生命终结。
就在姜白岩主仆离开之后不足半月,坐落在翠湖岭下的苏家惨遭灭门之祸,事发之时正值深夜,除了苏怡穗与其年仅三岁的侄儿苏云榧被苏正平藏在地窖里侥幸逃过一劫,其余三十七口一夜之间全部被屠戮殆尽,对方下手狠辣,可以说是惨无人道鸡犬不留,苏家多年家底一夕之间亦被被尽数掏空。
事发后,苏怡穗又悲又怒几近崩溃,带着年幼的苏云榧东躲西藏,甚至连为苏家满门至亲收尸都不能。万般无奈之下,苏怡穗只好将苏云榧托付给未婚夫沈时年照顾,自己则想办法求助苏家亲友,打算寻个安身立命之所再从长计议。
可苏家的灭门惨祸来得太过突然,对方下手之狠也太过震慑人心,苏家虽世代生活在丰年,也向来与人为善,却没人敢在此时冒着失去阖家老小的性命的风险向苏怡穗伸出援手,胆子小凉薄些的甚至不敢让苏怡穗进门,只吩咐奴仆悄悄送上一份仪程银子就将苏怡穗给打发了,稍微厚道些的,也仅仅是让仆人出面稍微提点几句再劝慰一番,各家对苏怡穗提出的请求皆是婉言拒绝,就连苏怡穗的舅舅一家也是如此。
众人惊惧,纷纷在心中猜测苏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与人结下了什么不能化解的生死愁怨,这才会招来横祸;否则又何以一夕之间被屠戮满门?
苏家人口简单,家风清正,苏怡穗前十六年一直生活在兄长至亲的庇护之下,虽然聪慧伶俐,说到底却是个弱质少女,除了跟着沈时年学了些医术并无所长,加之忽逢变故心神俱伤,又几经周折多方求助无果,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抛去骨子里的礼教尊严接受未婚夫婿沈时年的帮助住进了沈家。
沈时年年长苏怡穗五岁,原是西边麻城人,家中略有家资,经营着药材生意,沈时年四岁那年,沈父带着商队收购药材途经赤焰山时,恰逢小股大夏兵进犯不幸惨死。沈父死后,沈家便只剩下孤儿寡母,之后邻近麻城一带的连云山和赤焰山接连遭遇兵祸,沈时年六岁时跟着母亲赵氏由麻城迁至丰年,在苏家隔壁安了家。
苏家人心善,见赵氏独自拉拔着沈时年生活多有不易,便对mǔ_zǐ二人多有照拂。彼时苏怡穗正是学走步的年纪,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与家中兄长年龄差距最小的也有十岁之差,苏怡穗又是个天性活泼的,兄长们进学之后,苏怡穗便自然而然的缠上了新来的邻居哥哥沈时年,沈时年也懂事,因着赵氏的教导,对给予他们mǔ_zǐ施以援手的苏家很是尊重,对苏怡穗更是多了几分耐心。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沈时年十七岁时赵氏故去,苏老爷子见沈时年人品端方勤劳,对苏怡穗十年如一日的耐心妥帖,也不嫌弃他上无尊长,便做主将苏怡穗许配给沈时年,沈时年自己也争气,为赵氏守孝的三年里,婉拒了苏家的帮助,先是在丰年县开了沈记药铺,之后又陆续在相邻的云溪县和昌平县增设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