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陈遇崇拿到顾凛川的折子,从打头开始就笑眯眯,直到最后那笑脸都没怎么变过。陈遇崇心里想得是:多好的文官苗子,瞎话说得比金山银山还招人喜欢,分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还偏让人觉得这是个好孩子呐。
陈遇崇心里有点谱了,点点头,把顾凛川放到鳌州去是可以放心的,土匪们震慑一下就好,怎么也得给那位点面子不是。再说,那群土匪抢的多半是赚得金山银山还不肯修桥铺路的主,也算是劫富济贫,又没造反谋逆的意思,在鳌州这个全民皆匪的地方,冒进等于给国朝添大乱子。
说不得弄起几个大土匪来揭竿而起,那可真就要命。
在别的地方激进一点没多大妨碍,最多招点怨憎,可在鳌州这地方激进,没准连国之根本都要摇三摇。
顾凛川这折子就写得很对路子,震慑是必须的,约束是肯定的,但要因势利导,因地制宜,比如跟鳌州书院掰扯掰扯。顾凛川的折子这么写,陈遇崇不由得生出点疑问来,这小子上哪儿知道的,那么隐秘的事,他如果不是常年镇守江南西道,都没地儿知道这事去,怎么偏这小子刚到袁州就知道了。这事陛下和沈观潮都不知道,他还想着哪天回长安,好好惊掉陛下和沈观潮的大牙呢:“不错,正好路知州那边派人来催请,你就跟着鳌州府的人一道走,我这边派正好有几个鳌州书院的学子要回书院,便也趁个便,与你一船去。”
“多谢陈道台。”顾凛川的话外音是:您不用多说,下官懂,书院的学子是压舱的,有也们在管保一路顺风顺水。
哎哟喂,这小子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呐,这心明眼亮能听懂话的,真让人没法不欢喜。要所辖属官都这样,人生该是多么美好欢悦,偏就有些个死木头疙瘩,怎么看怎么不让人待见,有时候想找个待见的理由,他们都不给点门路。
对于这样的木头疙瘩,陈道台只想说一句——哪凉快哪待着去!
打发走顾凛川,陈道台就开始给长安去信,通篇是对皇帝陛下英明,把顾凛川这么个好小子弄过来的溢美之辞。陈道台在江南西道经营日久,得他青眼,比得皇帝陛下青眼在这更重要,虽然在鳌州不免要打点折扣,但总是能派上用场的。至于陛下要整顾凛川,那没办法,这小子答卷那么漂亮,让人哪里还能舍得弄他。
皇帝陛下接到信后,叫来沈观潮,特幸灾乐祸:“爱卿呐,朕也想替你出口闺女被抢的,外孙女还被抢的恶气,但朕也没办,为人君者,怎么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是吧。”
沈观潮:陛下,您瞎话还说得少吗?
不管沈观潮怎么憋气吧,顾凛川是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地接过鳌州知州的职务。在梦境里顾凛川是连内阁首辅都做过的,处理起鳌州事务来自然老辣得让一干人等都侧目,连路知州一看这样都说没什么可交待的,快马快船快赶进长安到皇帝陛下跟前混脸熟去。
鳌州府这边最难办的就是山里的土匪们,顾凛川对这胸中有策,是以鳌州府的差事对他来说,轻闲得跟天天休沐也不差。成天批个把时辰公文,就可以把官服一脱,穿上便服,带着小红和沈端言上外头闲逛去。
鳌州府虽是土匪窝,实则真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土匪也有好人品,这地儿可真叫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当然,也源于民风彪悍,谁要敢夜里小偷小摸,放在别的地方可能行,放在全是武力值颇高,警觉性非常的土匪窝里,那纯粹是茅厕里打灯笼——找死。
所以,其实顾凛川上给陈遇崇的折子里,写的治匪策真的十分美好,而且理想得让人泪流满面。他要做的是带领土匪们在他的治理之下过得更好,礼乐以化人心,只要土匪们越过越好,不抢不霸也能过得无比舒坦,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去抢去霸,去过万一被逮住就要把牢底坐穿的日子。
这种事嘛,大家想一想就好了,谁也不会当真,但真要细究起来,谁又能说真的不可以。而且,太过符合文人们天真纯粹美好善良的愿望,治匪方面,压根不会有比这更加臻于大道的路了。
新官到任,鳌州城的“百姓”们也在观望之中,对他们来说,做知州的,路知州就十分不错。放到别的地方叫不作为,可放到鳌州,这叫无为而治,像这样的时候,土匪们的思想境界与传统文人的发散性思维在某种程度上空前一致。
顾凛川则暗笑中,不经意看一眼街角,那人的脸怎么就能这么熟呢。按说也没在梦境中出现过,可偏他就知道那人是谁,归谁旗下,再转个弯那卖草鞋的,别装了,说的就是你,演技委实不尽如人意,差评!
“这里的桔子果然好吃,皮薄汁多,肉有点脆口。比起在长安吃到的桔子,鳌州的滋味要好上许多,只我看着卖的不多,可是产量不高?”沈端言觉得是这样的。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懒得出来卖,想吃差人上山摘去,不需花银钱,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