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极为耗费心血活儿,即便各种补身子东西流水一般进了林崖院子,他还是日复一日,强度如此之高压力下飞速消瘦了下来。短短几个月时间,这两年才养出来一点肉就都没了影子,加上他这个年纪正是男孩子抽条长身子时候,愈发显得单薄了。
连林如海看着林崖这副模样都暗暗有些担忧,悄悄请了廖神医每日为林崖请一次平安脉,又命大管事何启亲自出门到城外施粥,林崇黛玉他们哪里还坐得住?
林崇不敢抱怨嗣父先生催逼兄长太狠,黛玉却是敢,只是她终究说不过林如海,闹着性子要生闷气吧,又总忍不住被老父亲几句话哄回去。况且黛玉心里也明白天下好男儿多半都是要拼这一回,她又不知道别家情形,后只当都是如此,也就勉强忍下,只丢了四书五经,专门与丫头们琢磨着药膳温补方子而已。
此时先夫贾敏留给黛玉两个大丫头云歌锦阙都已经放出去了。锦阙是林家家生子,贾敏世时就相看好亲事,到了年纪便由黛玉做主赏了银子放出去完婚,云歌就没那么好运道了,她是贾家陪嫁出身,娘老子虽说没林如海重病一事上动什么手脚,却也是被说动生了二心,因此一家子都被净身打发了出去,这还是看云歌服侍黛玉心力份儿上。
家中乱糟糟也不适合立即添,绿裳等了几年终于成了黛玉院子里丫鬟中第一,那是立志要大展身手,好叫主子们都知道她本事。加上林崖一出手就惩治了那许多,手腕又狠又绝,绿裳心里畏惧之余,着实也有意奉承林崖,只不敢付诸行动罢了。如今黛玉这个做姑娘要体贴哥哥,可不就用到她了?
绿裳遂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陪着黛玉一同每日挑拣方子,亲自去厨房盯着厨娘们做好。她原就是管着黛玉房里吃食,对这些多少知道些皮毛,自然比那完全不懂强了许多。
黛玉小可能还觉不出什么,只说绿裳忠心,林崖院子里鹤音等几个大丫鬟瞧眼里可就不乐意了。
林崖院子里二两大丫头就有四个,鹤音、莲音、芝音、妙音。这林府里绝对是头一份,连老爷林如海当年做少爷时身边也不过只有两个这样份例大丫头,大姑娘黛玉身边自从锦阙云歌去了,可是一个都没有了,绿裳那样耀武扬威,也不过是一个月一两半。
谨院四大丫头里,除开妙音是后来提拔上来,始终低了另外三一等,鹤音跟莲音芝音两个三双眼睛盯可不就是大爷林崖?莲音芝音是先夫贾敏赏下来家世清白忠心林家家生子,鹤音是林如海亲自开口赐下,自觉尤为高一等。
以前大家还能姐姐妹妹一团和气,可现如今林崖与曾家大姑娘定亲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听老爷大爷漏出来话儿,等大爷中了举,进京赶考时候就要一并登门下定呢。
生成这样容貌才情,又有造化大爷身边做屋里伺候大丫鬟,谁没点想头?也不是没有想大奶奶进门之前拔个头筹,可大爷从来就没有特别亲近过谁,丫头里唯一能得大爷青眼只有一个鹤音,却也是看老爷面子上。眼下大爷正忙着读书,她们又不是找死,加不敢这个要命时候对大爷施展什么手段。
嘴边挂着一块肥肉愣是不敢动手,丫鬟们心里那是着急又上火。以往想泄泄火气还能打骂小丫头子,可现家里为着大爷读书事儿,连大姑娘都是轻声细语,哪里有她们摔碟子打碗道理?
正忍心焦,绿裳就撞了她们眼睛。
这倒也不能怪绿裳,吃食这样精贵东西,她不敢假手底下小丫头子也是之常情。再说她掐尖掐惯了,自己辛辛苦苦眼珠子都不错盯着出锅东西,总没有白送给别讨赏道理,是以初一旬药膳补品,都是绿裳领着两个小丫头子亲自送到林崖谨院。
黛玉房里丫头,自然也是个个娇媚伶俐,看着十分惹眼。绿裳自己心里没有丝毫想给林崖做通房当姨娘意思,架不住林崖身边大丫头们觉得她有。
谁让她比大姑娘大了几岁,肯定不会是给未来姑爷准备通房选呢?这有心当半个主子,不免就觉得看爷们眼睛都是绿。
去了几回,从笑脸相迎又是看座又是让茶让点心,变成了这个没空那个心口疼没搭理,绿裳这么些年丫头堆里摸爬滚打又不是白练,吃了两回闭门羹就明白了,不禁冷笑。
她也不自己讨嫌,再下一回直接等打听到大爷回了院子了,才让惯于奉承她小丫头子桃儿把管着黛玉院子里花木英儿叫了来,替她走这一回。
这英儿不是别个,正是林崖从金陵城买回来甄英莲,那位书中惨死于薛家香菱。
林崖才买下英儿不久就得到了林如海病危消息,匆忙上路根本顾不得英儿这么个,留金陵城别院里慢慢处置杂务管事里就有嫌英儿晦气,想着直接丢金陵再卖一回完事儿。后还是有提了一句,说大爷貌似有几分看重这个丫头,英儿才逃过一劫,跟着粗使婆子们一道回了扬州。至于当时金陵每天拿她闲磕牙两个清倌,则是哪儿来哪儿去了。
回了扬州,因为林如海病后不理俗务,英儿又是林崖亲口买下丫头,管事们自以为摸到了林崖心意,就越过大管家直接回了林崖。谁知林崖并没有将英儿收到院子里,而是先把安顿到了花园里跟着婆子们打理花草,又一起兄妹说话时送到了黛玉院子里。
哥哥不好动妹妹身边,这是约定俗成老规矩了,林崖也有借此暗示自己并没有收用英儿之意。自从听说了英儿这么个起就绷紧了精神丫鬟们一拳打了棉花上,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便把英儿暂且搁置不理。
可规矩是死,是活。就像她们防贼一样防着绿裳一样,下们口中与大爷还有点风流渊源英儿又哪里真能让她们放心呢?
英儿为是绵软老实,绿裳派小丫头子叫她出去送东西,她小声应下就仔仔细细提着盒子走了,留下个绿裳屋子里望着她这些日子愈发袅娜多姿背影暗暗出神。
果然林崖亲手抓了一把大钱赏了英儿,还多问了一句她如今府里住可顺心。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英儿还没出谨院,就被一个没头没脑浑撞小丫头子污了黛玉刚赏给她藕荷色海棠裙子,还被小丫头子反口说她走路不当心。那样软糯儿,拿着三等份例也没骂闯了祸不入流小丫头,闷声不吭回了院子,躲屋里哭眼睛都肿了。
绿裳恨恨跺脚,心里大骂不中用东西,白白浪费了那样老天赐好样貌,却还是碍着一个院子里当差姐妹情谊过去开导英儿。
虽然这一场风波因为英儿出乎意料之外好性儿而初就消弭于无形,丫鬟们之间暗潮涌动却是比以往厉害了十分。只笑她们那边拉帮结伙争夺,处漩涡中心林崖却始终一无所觉,每日里连梦里都琢磨如何破题,根本没有一丝儿力气去多看哪个丫头一眼。
其实这世上男子,就算不如林崖一样埋头苦读,又有几个当真会把眼耳神意用来观察内宅呢?多半都觉得后宅原本就是该安宁平和,他们做男只需将眼睛放外头大事上就足够了。
林崖这里是没有说与他听,旁家,就算说了男或许为着这样那样理由,也不过一笑置之。
京城,义忠亲王府。
紧挨着二门内书房里,年近弱冠义忠郡王楚熙专心致志用手中金柄象牙勺儿喂着金丝笼子里黄鹂鸟儿,狭长凤眼望向叫声青嫩上下跳动爱宠时露出了一分难得温和笑意。
旁边自楚熙襁褓间就跟他身边服侍赵太监却急得泪都要下来了,他当年还宫里食不果腹时候,是太子一句话救了他一条命,对义忠一系是忠心耿耿。
“爷!祖宗!就真不管?那可是……”赵太监急得声音都变了。
那可是楚熙亲生孩儿啊……太子殿下到如今,还连一个孙子辈儿都没有呢。
剩下话赵太监没有说出口,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看似一颗心都放黄鹂鸟儿身上楚熙猛地回身,指骨分明遒劲有力手掌牢牢捂住了赵太监嘴。
“赵叔,”楚熙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隐约还带着几分当年宫里深受太子、太子妃宠爱时无忧无虑:“许氏与侍卫私通事情是祖父身边戴公公亲口说,不会有假。”
说完,楚熙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赵太监眼中划过一抹愤恨,径自背手看向了这座亲王规制府邸里据说雕工为精巧远心亭。
这座美轮美奂多处逾制亲王府建成时,受封义忠亲王先太子早就已经入土为安了。实际上年幼楚熙一干老仆陪伴下从皇宫搬入义忠亲王府那日,正是先太子妃头七,但当今说搬,那就必须搬。
亲王府,却从来没有住过亲王和亲王妃,楚熙主动上折子要把府中逾制之处一一改过,再换了亲王府匾额,却又被驳回了。
回来他渐渐长大,当今没有为他指正妃,却一口气送来了两位侧妃,一个姓甄,来路不用说,一个却是姓许,临洮许家仅剩六房小女儿,他舅表姊妹。
楚熙抿紧唇角,脸上虽然还是一丝表情都没有,整个却绷得犹如一支即将离弦箭。这事怪不得别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他自己还是太年轻、太草率。
赵太监服侍楚熙多年,对这位小主子知之甚深,一看楚熙神情就晓得这位主子面上虽然一直不意,其实心里恐怕早就呕出了血,不过是年纪大了忍功深,才撑到了现,不由大悔,急忙忙就要拿话岔开。
“是老奴老昏聩,该死!该打!”赵太监一面骂着自己,一面从袖袋里抽出一封信:“只是还有一桩事儿要请王爷意下,宁府那边又托了信来,还是那边帮忙送来,说是那位奶奶卧病,相熟太医都瞧不好,想求了张友士过府瞧瞧。”
说到传信那位,赵太监隐蔽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信儿是王家二老爷王子腾递过来。
楚熙这次是真要笑出声来了。
他一个黄口小儿都能看明白情势,这些自诩世事通达老练精明高官显贵们却叫富贵脂油蒙了心、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