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家子弟如今群龙无首,说话的只是干嚷嚷不算数,而说话算数那位……冀庚停在冀唐的尸体两步的距离正不知所措地望着对面三位仙君。
他真想先不管打打杀杀的事,对面的三位他一个都打不过。他虽然懦弱,却并不傻,冀家子弟叫着凶,若真打起来,却没有一个人能担事。他没什么出息,所以他想的都是如何息事宁人,报仇什么的可以从长计议,更何况……他兄长的人品心性他是知道的,这事儿论深了也不知会变成怎样……先让他把兄长尸体收敛才是要紧,别的事儿以后再说……
他是那么想的,便那么说了:“兄长爆尸月下,我实在于此不忍,能让我先把兄长尸体收了么?”
他这句话出来,冀家子弟霎时哗然——冀二爷竟然只字不提报仇的事!
一个修为不够威信不足的冀二爷,根本压不住霸道横行习惯了的冀家子弟,那位领头说话的大弟子已经激愤地拔出了剑,看样子势要讨个说法。
此时冀家后面又有动静,前排的子弟纷纷让开路,几位须发老人被簇拥着出来,是冀家的长老。
与此同时,白玉阶的尽头一行人影出现,先是杭家六子勿勿赶来,落到杭澈身后。后面仍有动静,屏息望去,玉阶两边宫灯下尹家茱萸四彩衣的颜色有些晕暗,夜色掩去的色泽正好让尹家的服饰显得不那么不合时宜——青萍尊领着尹家子弟也到了。
贺嫣轻轻地勾起了唇角,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有些话就得人多的时候说。
冀家几位长老到场,冀家子弟纷纷安静,领头的长老扫视一圈,出言喝道:“把‘凤鸣尊’请回宫。”
也是只字不提报仇之事。
用心却不像冀庚那般简单了。
贺嫣轻狂地笑出了声:“别急着请回去啊,‘凤鸣尊’有些话未说,你们难道不想听听么?”
他的声音在月夜下如山鬼低声的吟诵,让人觉得婉转又莫名心惊——“凤鸣尊”已死,一个死人,能说什么?
贺嫣就着方才的起手式,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以冀唐尸体为中心放射出好几条红线,那些红线的另一头停在那些七零八落的妖兽尸块上。
贺嫣轻蔑地笑起来:“这些东西,你们的冀夫人做过一次,如今你们凤鸣尊要说的话,不必我多作解释了吧?冀二爷,各位长老,你们怎么看?还有诸位,要不要亲自来查看查看?若是诸位认为血契不足以证明,还可把你们凤鸣尊的内丹取出来验一验。”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尴尬死静。
贺嫣微微扬着下巴望着众人,他的眼在月夜下亮而幽深,下巴的线条不驯而从容,大家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没有人敢接他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人说话了,他的声音清亮且含着悲悯,气势正气凛然,为渡道:“这噬魂邪术伤天害理,冀氏夫妻此行是要下地狱受刑永世不得为人的!”
贺嫣:“……”
秦烽的内息又转过了一周天,他已经可以顺畅的说话了,这此人之前还冲着他来,不过似乎已经没什么要他说的了。
为渡说的已经够多了。
冀家几位长老沉默不语地看着那些血契,原本还叫嚣的冀家子弟全皆止步不前,只有那冀庚抬了抬步子,似要往前查看。
第一个前去查看的却是青萍尊。
她细细地低头查着那些连着的血契,沉默着,半晌抬头:“当年冀家召集各家共禁此术,定下一经发现格杀勿论的规矩。想不到如今的冀家家主竟走此道,凤鸣尊此举,与当年的连墓岛比之又如何?”
说完,她愤然回到尹家子弟面前,面色肃然地望着冀家,她在等一个说法。
那位众人取笑“没出息”的冀庚在冀家几位长老踌躇不前之时,以极慢的步子走出两步,蹲到冀唐的遗体边。
他似乎很难理解那血契的意味,捻着那肮脏的血痕看了很久,最后问道:“你们找到雁门尊了么?”
却不想他问的竟是这一句。
他这一问,倒像是不仅通盘认了贺嫣之前的指证,甚至还主动提了尚未被挖出的事。
秦烽闻言也转向望向贺嫣。
贺嫣道:“在你们金鼎宫地下水牢救出来的,只剩一口气,你们若不是信,可以水牢去取雁门尊的血渍验一验便知。”
冀庚茫然问:“什么水牢?”
贺嫣看冀庚神情不似作伪,他目光转而投向了那几位长老,领头的那位被贺嫣看得低下眼皮,贺嫣冷笑道:“你们冀家的水牢,冀家人总有会知道的。不知道的我给你们指个新路,山南往下,有一处破开的地缝,往下走便是。”
又没有人敢接贺嫣的话。
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冀庚,他“嗯”了一声,就着蹲下的姿势,不太在意形象地挪了两步到冀唐头的位置,望着冀庚的脸,用低而沉的声音问道:“既如此,我可以收敛兄长回宫了么?”
这话里的含义,似乎是认了所有指证?
各方谨慎地保持沉默。
冀庚看了众了一圈,叹了口气,道:“待兄长丧事过后,冀庚必上秦家请罪。”
“请罪”二字,不言而喻,说的再明白不过。
这个修为微末的冀二爷,他没有冀唐长子的身份,没有冀唐的天资和手腕,也没有冀唐的修为和权势,他甚至因为一直晋不了金丹初期而一直没能封冀家辅君,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冀二爷,他承认了冀唐死也不肯承认的事情并勇敢地承担了所有后果。
一言不发的秦烽沉着脸望着冀庚,半晌终于说话,带着几十年的谓叹似的:“不必,冀秦两家,从此两清罢。”
就此了结了罢。
冀庚缓缓地将目光转向秦烽,金鼎宫门前华丽的宫灯把他的双眸映得似有亮光,他又叹了口气道:“两清也好。”
然后他伸手抱起了冀唐。
贺嫣忽然觉得,这个冀庚其实并不如传言中说的那么懦弱无能,一个敢于承认错误并在颓势下担起重担的人,绝不是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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