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椎名陆寻所有的猜测都有迹可循。
无论如何assistant都是system唯一的“子”,虽然他最初被制造出来的宗旨就是必须服务于这场game的player,可真正要他向孱弱的人类屈膝……
——一定是非常得不甘心吧。
他一直以来都是骄傲又最贵的存在,怎么能容忍被“父”之外的人操控指使?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他想要单方面地尽快结束这场游戏,可椎名陆寻的表现却出乎意料地堪称完美。既然玩家本身至今还未表现出任何不妥,那就诱导他犯错吧。
这位player因为特殊的体质从来都被拘在医院的一室之内,过着几乎可以说是不见天日的生活。理理所当然地,接触面十分有限的他所拥有或享受过的东西,也是非常有限的吧。
assistant立刻采取了对策。
你从没享受过诚挚友情是吗?
要是赐予你至高无上权利呢?
不然再给你醉生梦死的生活?
assistant一次次给出丰厚的诱饵,而椎名陆寻的视线却始终都落在那本简陋的“功德簿”上,每次在完成“日行一善”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入魔般地眼里、心里统统都最只容得下那点寿命,对平常人一生追求的东西毫不在意。或许这才是贪婪的最高境界,因为你无论拥有多少“财富”,到你化为一抔黄土的时候就必须再次归还给这个世界,但寿命不一样。只要你的心脏还在跳动,你就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尽管那可能要多费功夫,但这无疑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感情、权利、美色……利诱全部都失败了,但仍不甘心的assistant还是不愿放弃,于是他故意不告诉椎名陆寻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耐心地等待着后者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你不是最在意你那点寿命了吗?如果是你亲手把自己送入地狱……我很期待您那时表情呢。
骄傲的、尊贵的、冰冷的、优雅的、完美的面具一点点从您脸上脱落,露出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因惊恐而扭曲的脸,啧啧,五官都狰狞了呢,真不像那个漂亮的您。您畏惧得尖叫,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响,啊呀,您都因为害怕而失声了呢,真是可怜。
即便变得一点都不好看了,但我还是会一直看着您呢。看着您堕落、看着您消失……
——因为,我是您的专属“assistant”。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呢,不必感谢。
但现在assistant期待的事却没有出现。
阴谋被提前识破了,而且黑发青年还是面带微笑着,半点都没有恐惧的模样,刚刚从危险中脱离的椎名陆寻显得游刃有余。
‘你都算计我去死了,我做这样的事情不算过分吧?’
他看来还是那样的温煦无害,和平常无异,可气势却截然不同。
【已经被您察觉……了吗?】他还是用了敬语,但意外的是那种低人一等的谦卑感却荡然无存,机械声也被悦耳的男声替代——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回想着最初在医院里听过的那道嗓音,椎名陆寻很快否定了assistant就是那个男人的猜测。
【那就直接开门见山吧。】assistant坦白:【system对我而言就是‘父亲’那样的存在,我从被制造出来就一直呆在他的身边,我是他唯一的‘子’,我是他排解寂寞的工具,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呆在那个地方,但父亲他却忽然创造了这个game,并且告诉我他创造我就是为这个游戏而一直准备待命着,这当然并不是结束,因为紧接着他就把最信任的我指派到了您身边,他要我像尊敬他那样尊敬着您、辅助着您……】声音忽然激动地提高,【这太好笑了!你不觉得吗?】
【我是他信任的人,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却突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马上就要把我送给别人了。而我的‘父’……只有一个。】只能是他。
——不是谁都能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即便父亲您这么说,我也无法遵命。
和一贯的assistant很不一样,他给出的信息不多,但椎名陆寻还是找到了关键点。
就像第一次被送入学校的孩子那样,在外面或哭或闹地用尽一切办法,想引起父母的可怜把他们接回家里,可这一次想来疼爱孩子的父母却铁了心地要把孩子送出去,对一切哭闹都无动于衷。
他们说:“你要像对我们一样,好好跟这里的别人孩子相处。”
孩子哭闹着说“不要”,却再也没有人会摸着他的头说“你要乖”了。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assistant其实也很可怜。
——已经“活”了那么多年岁却还是那么天真,天真到了可怜。
‘所以呢?’椎名陆寻的声音轻柔且缓慢,带着种安定人心的感觉,‘把碍事的我解决了,再回到你父亲身边,就像做坏事的小孩那样低着头遗憾地向他汇报game失败?’
assistant曾说过“你的存活即我的存在”。当时椎名陆寻对它的理解是assistant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里,因此两人是勉强可以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现在看来,他完全想错了,正是那一点点的信任忽视,让他险些前功尽弃。
哪里是什么同生共死啊?这句话的正确解读是:椎名陆寻死后那个男人就可以从assistant这个壳子里解脱出来,回到他最尊敬的父亲身旁,被牺牲的只有莫名被牵涉其中的玩家罢了。
索性,他从来都没有完全相信那个人。
椎名陆寻从不相信别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父亲他会理解的。】
‘可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自信。’椎名陆寻毫不留情地戳穿,‘孩子思念父亲、渴望回到父亲身边的这种心情他当然可以理解,但你应该知道,assistant,理解不等于原谅。’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在动摇我!】打断椎名陆寻说话的那道男声突然变冷,【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你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那样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我想要渴望回去的愿望就像你希望得到寿命的决心一样坚定无比,所以我想害死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我能体会到你强烈的信念。就如你说的,我不择手段地通过谎言为他人编织虚妄的美梦以收获我梦寐以求的寿命,你能理解我,我也能理解你,但是……’
柔和的声音总算低沉了下来,‘理解并不代表你那样做就是对的。’
那道男声冷笑:【‘对错’这个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会不会太讽刺了一些?】
一直以来椎名陆寻所作的事,都不能用“对”来形容,他自己对这点到显得很坦然。
‘我的言行不能成为判断依据,但也不能因此抹杀‘对错’的存在。话题似乎不小心扯远了,让我们回到一开始,我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清楚,请你来解释一下。’
椎名陆寻揉了揉微微发胀的脑袋,缓慢的开口说道。
‘问题一,你杀死我后就真的能如愿回到那位父亲身边吗?问题二,假设上一问题成立你真的顺利返回,但你的父亲还会像之前那样宠爱你吗?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game准备的,但你却在游戏好不容易展开后又快速地终止了它,system不觉得生气才比较奇怪吧?所以接下来的问题三就是,在我死亡后作为协助者的你是否还能安全存活?如果很侥幸地以上三点都没有成立。你回去了,system没有惩罚你,你再次存在于他身边,那么这样的生活又能维持多久了呢?这也是我的第四个问题。就算牺牲了一个我,这场规模空前、精心投资的game也不可能到此为止吧,以他那么高的期待,应该立刻就会遍地去寻找挖掘新的合适的player,然后你不可避免地需要再一次地和你的父亲分离。所以到那时,你是打算屈服于新的玩家,还是故技重施呢?’
‘当然,你可以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这本来就是我单方面的推测和假设罢了,那么我就把前提条件摆出来算了。’他稍稍停顿,笑容自信,‘你要怎么杀死这个已经知晓一切的‘我’?’
抵在太阳穴上的手改揉为指:‘向刚才那个人那样直接对我这里崩一枪?抱歉我忘记了你是没有具体形象的存在,那么毁掉我留在最初世界的躯壳、直接撕碎我的灵魂?’
assistant久久地没有说话,就像是被椎名陆寻的问题难倒了一样。
而那名面貌清俊的青年却突兀而笑,他甚至不通过意识直接开口说。
“果然如此。你并不具备杀死我的能力,那我还真是幸运。”
assistant再看椎名陆寻的脸,那人嘴角勾着舒适温煦的浅笑,但在他看来眼里却带着分有恃无恐的嚣张傲慢。
——他猜中了。
assistant确实没有直接杀死player的能力,他的父亲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所有致命的能力全部被封锁,只余下能成为协助的力量,这也是椎名陆寻至今安全存活的原因。
想要杀死他,就必须借用他人的能力。这也会成为他日后脱罪的借口。
青年好整以暇地在看assistant的好戏:“那么现在,你的打算是……?”
椎名陆寻刚才的那席话很巧妙地动摇了这位阅历不够的孩子的信念,他只要沿着那根被挑出来的线头缓缓地接着扯下去就够了。
【我的‘父’,只能是他。】
assistant重复了这句话,听起来却比先前虚了不少。
椎名陆寻早就回到了自己房间,现在他正躺在柔软的床上,刚刚受伤的部位直到此刻还源源不断地传来阵阵痛意,他也不去管理会,只是睁眼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没有焦距。
‘我知道啊。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么认为吧。’
【我会解决了你,然后回到他的身边。】
‘有关这点……只要我在,你就永远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