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徐徐响起一阵轻缓的琴声,悠悠扬扬、恍若河水静流,叫人整颗心都安静下来。
表演的是一个三品官员的女儿,名唤苏湘,貌容秀眉,干净清丽,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南宫彻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俊美的颜容上自始至终都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叫人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苏湘见他如此,竟也没有半点失望,像来时一样,淡然如水地走回了自己的席位。
接下来表演什么的都没有,长琴、琵琶、笛箫之乐,还有各种或优雅、或奔放的舞蹈,众家小姐几乎是使劲浑身解数,只为能得到南宫太子一个赞赏的眼神。
只可惜,就跟苏湘表演时候那般,南宫彻的脸上还是那抹淡笑,丝毫未变。
梦言对于今天面前摆的那些吃食都很满意,只是有一点——每次在她吃得正欢的时候,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似的。可是一抬头,却又啥都没了!
难道是她太敏感,或者是自我意识太过剩?
这时,从宴席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的太后终于开了口,雍容地笑道:“说起来,这也是太子的人生大事,一时之间或许难以抉择,不若这件事就先放一放,也让太子好好地想一想。”
顿了顿,又道:“哀家听闻,梦婕妤从前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才女,如今虽说失忆,这些东西应该也不至于全忘了。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给大伙儿开开眼界,如何?”
没想到自己突然会被点到名字,梦言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闻君墨影淡声道:“母后也说梦言失忆了,才艺这种东西有没有忘记,谁能说得准?未免她扫了众人的兴,朕觉得,还是换个人来吧。”
说完也不等太后反应,明黄的龙袍袖子一扬,随意指了嫔妃席中的一人,恰好就是曦妃。
“曦妃的琴弹得好,可否愿意为今日之筵助兴?”
在这种时候被帝王夸了一句,曦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神色有些微妙,最后也只好恭敬道:“那臣妾就献丑了。”
梦言眉尖一挑,突然笑眯眯地开口:“启禀皇上,臣妾是失忆了没错,可既然是太后想看,臣妾也不好拂了太后的意。虽说臣妾前事尽忘,但正如太后所说,有的东西臣妾还记着些。若是太后不介意臣妾技艺生疏的话,臣妾愿意献上一艺。”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变,尤其是曦妃,面上闪过一道青白交错的痕迹,可谓精彩。
君墨影以为梦言是讨厌这些事儿的,没想到她反而主动要求。
要说小东西是个喜欢出风头、吸引旁人眼球的,他肯定不信。可若不是为此,那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难道只是单纯地不想让曦妃出风头?
可梦言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知道自己猜错了。
“只是臣妾的表演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恳请皇上与太后准许,让曦妃娘娘先行演奏,臣妾随后。”
君墨影看了太后一眼,见她点点头并无不赞同之意,便遂了梦言的意。
上好的楠木梦尾古琴,雕龙琢梦,马尾琴弦。
曦妃身着水蓝色宫装,往那儿一坐,外加低垂着眼帘,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柔美温婉的腔调。
梦言摇摇头,暗道一句“人不可貌相”,就往殿外走了。
曦妃的琴确实弹得好,时而如珠玉落盘,不绝如缕,时而如高山流水,余音袅袅。
水袖翩然舞于琴弦之上,素手轻弹间,便是悠扬悦耳、婉转连绵的幽幽琴音。
在场之人或艳羡她此刻的风头,或嘲讽她此刻的处境,却唯独没有一个嫉妒她的。虽然帝王当时说的是“未免扫了众人的兴”,可谁看不出来,那是帝王在袒护梦言呢!
梦言再次回到正和殿,曦妃的演奏已经接近尾声。
从席间走过的时候,梦言手心里捻了颗珠子,眉心微微凝着,似是在思考什么事儿。
可是还没等她做点什么,一双绣鞋突然映入眼帘。
梦言眉尖一挑,心道一声“妙哉”!
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姑奶奶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太辜负你的一番美意?
她敛了敛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故意扬着下巴,大步流行地朝那儿走了过去。
“哎哟——!”
“啊——!”
两道低呼声同时响起,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视线,到最后,就连上方的帝王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只见梦言毫无形象地扑倒在了曦妃的席位上,脸上的表情极其扭曲,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得痛了,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李德通心中暗惊的同时,又不由疑惑,这小姑奶奶从昨晚上开始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时不时就抽抽两下?
而此刻离她最近的华妃,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脸色莫名涨得通红,又似闪着一丝因愤怒而生的青紫。
梦言在曦妃的席位上趴了一会儿,突然蹦跶起来,夸张地喊道:“对不起啊这位姐姐,我不是故意踢你的,只是,只是你的脚突然出现在那里,我一时没注意,这才……”
“风婕妤这话什么意思?”华妃脸色铁青地打断了她的话,“难不成是说本宫故意绊你的?”
“不是不是,姐姐怎么会这么想呢?”梦言瞪大了眼,连连摆手摇头,“我只是想说,我眼神儿不好没有发现,绝对不是说姐姐你故意绊我!可我是真没看见,所以要是踩到了姐姐,姐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要因此生我的气啊……”
华妃的太阳穴狂跳,这力道,哪里像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分明就是十足十地想踩烂自己的脚啊!
可是当着南越太子和满朝文武的面,华妃心里的气又着实发不出来,这女人如此虚伪地伏低做小,若是自己非得跟她过不去,那不摆明了是自己没有气度?
更何况,皇上也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若是真的追究起来……
华妃强忍着脚上的疼痛,硬是扯出一抹笑:“梦婕妤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好姐妹,本宫自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最后“不是故意的”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梦言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理了理微乱的裙裾,继续往大殿中央走去。
一抬头,却蓦地对上两道深凝的目光。
君墨影眉心微蹙看着她这个方向,脸色不是很好。视线掠过方才那小插曲的另一个主角华妃时,墨瞳深处又隐约浮起一抹寒凉的冷色。
华妃一惊,又在心里把梦言骂了几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