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心知这亲事八成是没戏了,回到家中冲王掌柜发了通脾气。这两年王掌柜眼见着刘家家境越发的好,刘秀出落的越发水灵,能识字会画画,早就想撮合刘秀和自家儿子,如今见着因自己早些年瞧不起人,害的如此优秀的闺女落不到自己家,也懊恼的很。
“唉,不成就再给乐儿寻门亲事。”王掌柜叹气,他家王乐若不跟刘家比,条件还是很不错的。王乐家境殷实,还是个童生,想跟王家结亲的人家不少呢。
“你我都多留意留意吧。”胡氏也跟着叹气,不知道多惋惜,却还怀着一丝丝希望,道:“秀秀她娘说要把秀秀留到十八岁再出嫁,这不还有三年么?说不定这三年里头有啥转机,谁都不知道呢。”
“能有啥转机?”王掌柜声音闷闷的,道:“她那二叔和弟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个顶个的争气。我瞧刘清三年之内,必中秀才,刘裕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指不定就做官去了。秀秀将来成了官家小姐,身价只会水涨船高,寻的婆家越来越好。”
胡氏被王掌柜这么一说,满腔希望顿时破灭,夫妻两人又为王乐的婚事发愁起来。
胡氏磨着牙,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咱乐儿要是有刘家那俩一般争气就好了。不说中举,就算是中个秀才,这亲事也不会这般难说了。秀秀娘我是知道的,疼秀秀的很,咱两家本就关系好,她要是把秀秀嫁过来,定没有那婆媳不和狗屁倒灶的事,从这层上讲,咱家占尽了优势。可惜乐儿不如人家,唉……”
胡氏这么一说,倒是把王掌柜点醒了,道:“刘家那俩争气,除了自己肯努力,估摸着也是名师出高徒。我听说今年他们上的那私塾还出了个举人,似是那章夫子的孙子。同年出两个举人,可不得了,想必那章夫子教学有方,弟子们才这样争气。要不,咱把乐儿也送去读书,叫他跟刘家人多学习,兴许能让乐儿学业大有进步。”
胡氏一拍手,笑道:“多亏你脑子活,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以为是刘家孩子争气,没想过名师出高徒。”
王乐如今就读的私塾,其老师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当初还是王掌柜千挑万选才选中的,就奔着那举人老师去的。城里私塾大多数都是考不中举人的老秀才开的,只有几家有举人当老师。
普通老百姓只觉得是个举人就厉害的很,殊不知举人同举人也是有区别的。
本朝初年,历经战火人才凋零,科举便松了很多,为的是多纳人才为国分忧。故而本朝初年的科举是很好考的,城中大部分老举人都是在那个时候考中的。后来官员充实,科举变得正规难考起来,那些老举人本就水平有限,再往上考实在考不出什么,便纷纷寻别的门路。
王乐如今的举人老师,就是这批老举人中的一员。
外人只知章槐先生是个老举人,却不知道他与其他老举人的不同。人家章先生可是正儿八经的前朝状元!前朝末期,科考严酷到近乎苛刻的地步,那状元的含金量岂是本朝初期那些老举人能比的上的?
老状元和老举人的学生,能一样么?
说白了,章夫子一根手指就能碾压一票老举人,只是人家低调不跟你显摆罢了。
当然这些都是王掌柜他们不知道的内情,王掌柜只觉得章先生私塾出了两个举人,肯定比王乐现在的私塾好,便动了想换私塾的念头。
第二天王掌柜就去打听私塾的事,傍晚回家,垂头丧气的告诉胡氏,原来那章夫子年事已高,早就不收新徒弟了,如今只带了几个学生,刘清还是最后一个入门的小弟子呢。
两口子一琢磨,为了儿子的前程,还得去运作运作,把王乐塞在章夫子门下。
章夫子的嫡亲孙子章凌乃是牡丹大师的入室弟子,这胡氏是知道的,刘家和章家关系亲密,胡氏想托刘家帮忙说说,给王乐开个后门。
于是王掌柜夫妻两人提着礼上刘家,跟张兰兰商量王乐入私塾的事。
张兰兰瞧着他们两个提着礼上门,原以为是为了刘秀的亲事而来,正盘算着怎么婉拒呢,就听胡氏说起了王乐入学的事。
说起这事,张兰兰就发愁,她叹气道:“咱们两家亲的跟一家人似得,乐儿又是我瞧着长大的,这忙我若是能帮,定会帮。可是如今,怕是帮不上了。”
胡氏笑道:“我知道这事为难,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兰妹妹就帮我们这一回。虽说你家两个孩子争气的很,往后秀秀有的是大靠山,可靠山不嫌多啊,秀秀她干弟弟立起来了,多一家子助力,往后日子过的更顺遂,嫁了婆家腰杆子更直。”
“真的不是我不帮。”张兰兰摇头,“实话给姐姐说了吧,章夫子自从裕娃中举后,身子就一天比一天的差。起初还能下床走动,每日教会书,如今更是连下床都勉强,更别提授课了。私塾里的学生没了先生教,大半都走了,剩下几个年幼的,平日里都是章凌那孩子又当师兄又当老师,抽空教他们,估摸着再过两三月,私塾就得遣散学生关门了。”
胡氏大吃一惊,道:“章夫子病了?我竟不知道呢。”
张兰兰道:“唉,章夫子是个极好的人,我只盼着他老人家早日康复呢。”
张兰兰脸上堆满了愁容,这年代医学落后,章夫子的症状很像是高血压引起的脑溢血,身子不灵活是中风,如今只能每日进汤药,这病搁在现在都难治,更别说古代了。只能好好养着,熬日子。
张兰兰正说着,刘秀提着个食盒进来,见干爹干娘在,先见了礼,而后挽着胡氏胳膊坐下。
胡氏见了刘秀就喜欢,这么漂亮聪明又知礼的孩子,真真恨不得拐回家当儿媳去。
“干爹干娘,我这正要去送饭呢,估摸着回来都到下午了,可能不能陪干爹干娘说话了。”刘秀道。
“秀秀要去给章夫子送饭。”张兰兰帮着解释,“私塾里虽有厨娘,可做的饭实在不如自家做的可口。秀秀每天亲自下厨,做好了亲自给送过去,好叫章夫子吃的舒心些。”
胡氏瞧着刘秀,赞许不已,这孩子真真有孝心。
“夫子是二叔小弟的老师,又是章凌师兄的祖父,秀秀照顾夫子是应该的。”刘秀提起食盒,道,“我先走了,不然饭菜要凉了。”
刘秀送饭去了,王掌柜胡氏夫妇见状,知道章夫子是真的不可能再收学生了,坐了一会便回家去了。
私塾,刘秀熟门熟路提着食盒进了章夫子房间。
夫子正靠着床头眯眼睡觉,章凌坐在房间的书房前静静得看书。
“凌哥哥,吃饭啦。”刘秀轻轻唤了一句,章凌放下书,揉了揉眉心,走过去接过食盒,小声道:“祖父还在睡觉,估摸着快醒了。”
刘秀也小声道:“你吃过饭没有?”
章凌摇摇头,道:“方才祖父一直咳嗽,我伺候他老人家拍背,又哄他吃药睡下,错过了饭点。”
刘秀边开食盒边道:“我就知道你这忙的走不开,今个我连你的饭也送来了,你先吃,吃好了等夫子醒了,咱们照顾他吃饭。我在家吃过来的,你吃吧,不用顾我。”
刘秀带来的食盒分两层,上层是给章凌的饭,下层是给章夫子的。为了保温,刘秀只开了上层食盒,取了饭菜出来便将食盒盖上。
章凌肚子饿的咕咕叫,瞧见饭菜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两人熟的很,没那么多客套,章凌直接坐下开吃。
刘秀的手艺很好,做的菜色香味俱全,章凌吃饱了,帮着将碗筷收拾好,道:“谢谢秀秀妹妹,每日都麻烦你来送饭,真是过意不去。”
刘秀道:“没什么麻烦的,我早就把夫子当成自己爷爷一般敬爱,伺候自己爷爷,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希望夫子顿顿吃的舒心,快快好起来。”
刘秀的动机很简单朴实,章夫子是个有趣的老爷爷,又是自己二叔和小弟的恩师,当年章夫子在自家过年时,刘秀就觉得这个老爷爷真是和蔼,不由的亲近起来。如今章夫子病了,刘秀不自觉的就想照顾他,当成了自家爷爷。
刘秀手脚麻利的将章夫子的饭菜取出摆好,将章凌用过的碗筷收进食盒,章凌在旁打下手,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间气氛竟有些诡异的尴尬。
“咳咳……”内室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尴尬,刘秀脸微红,跑进去,见夫子刚刚醒来,趴在床边咳嗽,忙跑过去扶着拍背,章凌将痰盂拿来,又递过来药碗。刘秀亲手喂药,一勺一勺的送进章夫子嘴里。
章夫子虽然病着,可是精神还算好,瞧见刘秀喂他,竟然跟个老小孩似得,皱着眉头:“这药忒苦了,喝的我舌头都麻,不喝不喝。”
刘秀笑着舀了一勺药,送到夫子嘴边,道:“章爷爷,今个秀秀给你带了鱼头豆腐汤。那鱼汤可鲜了,汤汁白白的,豆腐嫩嫩的,喝到嘴里满口都是鲜味。爷爷乖乖的吃了药,秀秀就给爷爷喝鱼头豆腐汤,好不好?”
章夫子眼睛一亮,他最最喜欢刘秀做的鱼头豆腐汤,忙点头:“好好,我喝我喝,待会得给我喝两大碗鱼汤!”
说罢,真的就乖乖的喝药,再不说苦。
章凌在旁看着,忍着笑。祖父真是越活越像小孩,难怪人常说老小孩老小孩,以前教书的时候还是个严肃的先生,这会在刘秀面前,就跟个撒娇怕苦要糖吃的小孩一模一样。
不过只要祖父开心,什么都好。章凌神色不由暗淡下来,大夫说祖父的病是好不了了,只能喝药维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