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我异常沉默。
东方用自身内力为我缓和了尸毒带来的剧痛,撤开手以后,他问了我几句话。
他说:“若非我发现,你是不是打算至死都不说?”
我听见他越发冰冷的声音。
“结发与君知,相守以终老,你已经决定孤身赴死,为何还要与我谈终老?”
我垂下眼睛,我说:“三尸脑神丹无药可救,你比我更清楚。”
若非一清二楚,他也不会一眼就看透我方才是尸毒发作前的先兆。
“因此你便什么都不告诉我!”东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性命攸关的事,你竟然隐瞒于我?你是否认为本座会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就算是无药可解的毒药又如何!杨莲亭你记好了,便是你死了,本座也会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说完,东方就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他离开时带起了风,一片竹林摇晃有如涛声,破碎的树影好似水波般急速掠过,我站在原地好久,直到黄昏渐渐归于寂灭,夜风吹过,我才慢慢下山。
走了很久的路,心里也想了很久。
之前我内心里不乏黯然的想法,任我行重伤,任盈盈武功尽失,上官云死了,令狐冲还是个对歪魔邪道并无好感的华山首徒,向问天一人更不能威胁东方分毫,我已改了东方的命盘,即便是以一命换一命的代价,也值得。
重生以后最重要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甚至这个结局,也是我重生后曾经想过的。我曾经想,我要将那些害死东方的人通通铲除,任我行、任盈盈、上官云、向问天、令狐冲……最后一个,是我自己。
这条命本就是我欠他的,为他死了,也是应当。
可是东方的愤怒让我看到了别的,我猛然想起前世,那个从早到晚等着我的东方,我想起了他一个人站在细细雨幕中的单薄身影,他会一直等下去,即使知道不会有回应,什么也等不到。
我一直走到了二更天才回到小院中,穿过了半个城,天已经黑透了,住的地方偏远,一路行来四下漆黑,见不着几个人,只能听见几声犬吠。
几乎是摸黑走了一路,走到巷口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门前有一棵石榴树,开了零星几朵花,被夜风吹落,留下细微的响动。东方站在树下,提着一盏孤灯,微黄的灯火照亮着回家的路。
安静的夜里,有一个人,提着灯,等候你归家。
即使他与你刚刚大吵了一架,但他依然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眼底酸涩。
慢慢走近了,将他被夜风吹得凉透的身体抱在怀里,低头贴上他的唇。他的唇有些薄,听说这样的人性子天生就比别人凉薄,他怎么就不同呢?
“回去吧,”东方先挣脱了我,顿了顿,低声道,“我会治好你的。”
我一怔,耳边似乎有另一个相同的声音重叠,那人也是这么说,莲弟,你别怕,我会治好你的。我低了低头,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进了院子才发现多了一个人,一个荆钗布衣,依然美丽非常的女人。
桑三娘恭谨下拜:“属下参见教主。”
东方点点头,撩起袍子坐在上座,我自觉地站在他身后,微微低下头沉默。
“教主命属下查的消息,属下已查到了眉目。”桑三娘道。
“向问天果真来了衡山?”
“是,一切如教主所料。”桑三娘回答,随后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听闻任我行与圣姑也跟着一起来了,同行的还有平一指与五仙教的蓝凤凰。”
我一怔,转头去看东方,他微微皱了皱眉:“任我行也来了?这倒是蹊跷,我那两针,一针入了他气海,一针打入他天灵盖,他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已算平一指有本事了,怎么可能还有余力舟车劳顿。”
“这件事属下便不知了。”桑三娘低下头,“但属下还听到了另一种消息……说是……说是任我行已经死了,前几日黑木崖悄悄抬出了一只棺木,往后山历代教主的陵墓中去了,便有人猜测……这个任我行是向问天为了稳定人心找他人假扮的,只是这个消息来源不慎可靠,属下不敢确定是真是假……”
东方听完沉思了好一会儿,我却忍不住小声发问:“教主,向问天来衡山做什么?”
桑三娘听见我的声音,诧异地抬头看我,似乎对我胆敢随意插嘴十分惊讶,但更令她惊讶的是,教主没有发怒,还低声为我解释道:“向问天为人与任我行不同,任我行一心只想着一统江湖,与正道自然是水火不容,向问天他城府极深,老谋深算,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我手下忍辱负重,但他却没有任我行的野心与专横,若是他,定然会想着与正道和平相处,为日月神教在江湖中谋求一个立足之地。”
我明白了:“因此他一定会来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
东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