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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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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雨村一个做先生的,倒是可以随意在外院的园子里走动赏景,他身穿葛青文士袍, 头戴同色生员巾, 从头到脚都是簇簇新的,乃是这边绣娘赶制出来, 林瑜这个做学生的一片心意。抚了抚开得正盛的白梅枝, 还未等身后的小厮赶上来奉承,他自放了手,抬脚又逛去了。

他略走了半个时辰,又见一对护卫巡逻而来,见了他赶忙抱拳, 道一声先生,告罪后就继续走下去。

第四波了,贾雨村心里不由得暗暗算了下, 正巧一刻钟一波护卫,半点差错都没有的。也不知这些护卫怎么算的时辰,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 突然看见眼角余光里一闪而逝地屋檐的一角,他驻了足,不由问道:“那里是?”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林老管家千挑万选了这么个, 除了照顾这个坐馆的先生, 更多的便是不想让一个外人撞倒什么, 毕竟这林家和别的大户人家是两样的规矩,每个人提点着可不行。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笑道:“原是下人房,大爷说府上就他一个正经主子,很不必百十来个的伺候着,便辞了好些人,这些屋子可不就空了。”

贾雨村不免笑道:“勤俭持家,本是大善。”想着自己今天逛了个差不离,不如就此回去,回头那园子还有诸多妙处正待细细赏鉴,便折身,由小厮引着慢慢地走了。

他却不知,这时候他的好学生林瑜并着林老管家、张忠等都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林瑜身上穿得密密实实的,并不坐下,只侧头问黄石:“怎么样,都说了不曾?”

黄石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在屋子里沾染到的腌臜味道冲撞了自家大爷,站得远远的笑道:“都说了,连前头偷了他自家兄弟媳妇的事也没漏下。”张忠见他说得不像,赶紧狠狠瞅他一眼。黄石给唬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大爷年纪还小呢,忙低了头,删繁就简,将里头那醉汉的话给说了出来。

林瑜神色自若,只当没看见底下的眉眼官司。上辈子的时候信息大爆炸,什么奇葩异闻没听说过,这点小新闻算个什么,只交代道:“好生养着他,后头还用得上呢。”下剩的不用他吩咐,自然会有人好好地跟里头人说说,自己出首的好处。

好生护着林瑜回了外书房,张忠念着那稳婆儿子的事,又折回了小院。只见黄石正伸着胳膊把窗屉上蒙着的层层黑布给撕下来,嘴里还小声念道着什么,问道:“又说什么呢?嘴上没个把门的,刚差点没被你吓出毛病来。”

黄石一侧头,示意了一下门后,道:“哥哥去瞧瞧便知。”

张忠只当自己会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他从过军杀过人自然不当回事。没想到一推开门,到被那臭气给熏得倒退一步。到底是混过军营的,他定定神,眼珠子往下一顺,就看到了地上像一滩烂泥一样的人。若不是他清楚的看到了着醉汉还起伏着的胸膛,身上也没什么伤口,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亲自去张家提了这个家伙的张忠纳闷道,先前还算好好的,什么时候黄石还有了这份能耐了?

黄石一看便知道自己这个老大哥心里想些什么,笑道:“我可一指头都没动他,自己哭着喊着什么都倒腾了个干净。”他拍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又道,“关了还不到两天呢,饿也饿不死,就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德行。”大爷倒是和他解释过,什么人的恐惧心理,不过这就没必要说出去了。大爷虽没说不叫自己说出去,但既然他单独说与自己听,谨慎起见,还是一个人吞进肚子里的好。

张忠也不多问,只是道:“没心肝的东西,要是我早就自己顶了罪,卖自己娘卖得这般干脆。”

“要换了大哥您,哪里还会有那桩事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罢了。”黄石上来前,提起地上那汉子的衣领,像是没分量一般往里一扔,又笑道,“再说了,大爷寻他,也不光是为他招认他娘下的黑手。”

“这话倒是。”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留下被关在屋子里那烂泥一般的赌徒像是确认什么一般,缓缓地抬起了头。

眯缝着的眼睛中尽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渴望的光芒。

另一边外书房中,林瑜听着林老管家将张大舅的话一一重复了,然后道:“果然是四大家族,连一届小小的陪房都干如此猖狂。”

林老管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这陪房跟着她主母从京城嫁来金陵,又与姑苏数百里之遥,怎么就与那一家搭上了?”

想想原著中所谓四大家族的德性,再想想贾府那王氏姑甥两个对重利盘剥、包揽诉讼那得心应手的样子。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同样是王家出来的,嫁到金陵来的这个难道还是歹竹里的好笋不成,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因此林瑜并不意外地笑道:“这种事都是能干出名头的,要不人家能巴巴地拿着银子找上去?交情却不见得。”要不然也不至于随手就叫地下的陪房给处理了。

林老管家道:“正是这个理。”又叹道,“真是老背晦了,连这样的事都不记得。”

“不过这样的话,我也就不用再多考虑什么了。”薛家本身固然不足为虑,但是如今的贾王史薛实在是个麻烦。再说,他更不希望在这关头横生枝节,这临门一脚前还要再搬开几块大石头,说不得就要请京城那一家来帮忙。

这正是他所竭力避免的。

如果真需要那一家出手,林瑜早在三年前的时候就已经说出口了,那边扶灵而来的大管家不是没悄悄地问过他,又何必等到现在。毕竟,那个稳婆的动向是他一开始就叫林老管家关注了的,否则这一次张忠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人还打听了个大概。

林瑜很清楚,这年头的人宗族意识根深蒂固。固然从林海临行前的嘱咐来看,他多半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是他要的可不只是不痛不痒的宗族内的惩罚——就算是逐出宗族这种在他人眼里严重至极的惩罚,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

人命债,人命还。

从一开始,林瑜就没想过放过那一家人。

白术听林瑜叫好好招待那边院子里的那个玩意儿,虽然不解,但还是麻利地吩咐下去。吃用皆当做正经亲戚的上上份,这本是她一句话的事,不过白术知道得小心着不让多的人知道,少不得亲自与钱嬷嬷交接。

灵芝心里就没那么多的成算,她想问也就问了出口:“大爷又何必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给一口饿不死不久成了。”

林瑜支着头笑她:“我还当多大事呢,惹得你这么不高兴。”他翻起了桌上的大靖律例,轻轻摸着上面短短一行关于夺官的条例,心里盘算一回,轻声道,“你又何时见过我以德报怨呢?”他留下这个人自是有要紧的用处。

大靖律例承自大明律,虽然对士大夫并无十分优待,但是本朝吏治败坏,原本十分的罪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四分。再加上罚铜,不了了之的多得很。斩草便要除根,只是夺官却还保留着功名可不在他的计划内。

一个人下过地狱,又突然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会做出的选择自不必说。林瑜要的,也不过就是那一盆躲不开避不了的污水,一个崩溃的开始。

他等了整整三年,慢慢养大他那好二叔爷一家的胃口和野心,就是为了有一天他们犯下更多的错,然后他便可以一劳永逸。

如今,时机约莫要成熟了。

当初留给林瑜的时间不是很多,但也足够他布置点什么。特别是后来他那二叔爷家乍然富贵了,便要过起正经官家的日子来。丫鬟小厮、媳妇婆子都得现采买、雇佣,都得从人牙子手里头过。人牙子这个职业属于三教九流中一种,有那种要脸面口碑讲阴鸷的,便有那种贩卖好人家儿女、逼良为贱、更与那些人贩子有着银钱交易的。

林瑜那好二叔爷一家老的想着过老太爷的好日子,大儿子捐了个小小的官上任走了,小儿子管着庶务却埋怨老的偏心偏到了咯吱窝。如果这时有人告诉他有克扣的机会,不过是一些供使唤的人,另一边人牙子那要便宜好些,做小儿子的怎会不动心。

看,是不是很简单?

林瑜甚至不需要收买多少人,这样的手段太粗糙也太容易让人发现。只需要那一家就像京城的贾家一样跟个筛子似的,今儿主子说了什么,下一刻外八路的仆役都知道了,这样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而他付出的,只是一点点银钱,就能让那些没什么节操的人牙子尽数将那些不安分的人送进他的好二叔爷一家。林瑜都不用出面,这点小事下面自有人办好。

就像是那些哄着二叔爷那个小儿子在街面上耀武扬威的地痞流氓,谁又能知道这些人后面有没有指使的呢?

而林瑜那个好二叔爷干得最漂亮、也是最蠢的一件事,就是走了甄家的门路,给他的大儿子谋划了一个知县。

如今早就不比林瑜祖父那时候了,举人举官也是易得。现今除了正经勋贵,哪个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便是勋贵人家如今捐官也多是虚职,早已大不如前。印象中贾家玉字辈便是如此,领个虚职面上好看而已。

且林瑜打听清楚了,他那个二叔爷并没搭上甄家的嫡支,不过是七歪八绕的买通了一个旁支,塞足了银钱,才有了他大儿子林滂这个穷知县。

赫赫扬扬啊,林瑜看着手中关于四次接驾的甄家的一些边边角角的消息,便是这一些不过冰山一角的东西都足以让人吃惊。他用心将这一些记下,然后将这些纸张丢进炭盆里烧掉。现在的他还没能力也没这个必要扛上这个庞然大物,只留下林滂一个人的罪证便够了。

不知不觉中,那一家已经成为了林瑜手中的鱼腩,若是他手松一些日子便好过一些,若是紧一些便难过一些。不过,林瑜没有玩弄猎物的习惯,养了三年的吸血虫,正是肥了该杀的时候了。可笑他们还毫不自知,还敢对着林瑜嚣张狂吠。

特别是当他听说他那好二叔爷一家送来一只死了的鹩哥,还信誓旦旦地要他给个说法的时候,林瑜难免对着边上的张忠抱怨道:“听听,拿个死鹩哥,真是蠢得我都替他着急。”

机会都送上门了都不会用,蠢得林瑜都没心情陪他们玩。都知道栽赃用毒,怎么就学不会自己病歪歪一下呢?

张忠显然听懂了林瑜的言下之意,垂眸道:“那家人最会珍惜自己,怎么又真的舍得以身涉险?”停顿了一下,他低头轻声道,“属下原以为他们会送一具仆役的尸体来。”

林瑜斜睨了他一眼,对这个忠厚有余的属下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不动声色地笑道:“他们的胆子如今也只剩下这鹩哥那么大了。”他当然知道对方有可能拿身边的仆役的开刀,但是说句难听的,刀在对方手里,若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他本性凉薄也好,自私自利也罢,但是,他的确没什么为陌生人的生死负责的想法。

就算在这时,林瑜想着的,也不过是张忠此人忠厚义气有余,狠辣之气不足,有些阴私怕是另叫人负责。幸好他之前已经有了准备,黄石在那个小院子里做得还不错,人也忠诚守得住秘密,倒是可以进一步看看。

丝毫不觉林瑜心中已经将他从一些事情上排除在外,张忠认真地问道:“可是要属下去解决?”

林瑜笑道:“罢了,你且带人去看看,林爷爷年纪大了,莫叫他吃了亏。”他起身自铺了宣纸备了笔墨,浑不在意地练起字来。

早先手骨软,他便在张大舅的劝说下没有太早练字。如今算起来也不过练了一年,稍稍像样罢了。不过叫贾雨村来说,已经很好了。

张忠走了不过一刻,白术并钱嬷嬷两人来到外书房,不过从两人紧蹙的眉头来看,显得不是很愉快。也是,原本开开心心过个小年,结果转头人就送了只死鸟来,也就林瑜还嫌弃那家人家做事不够大方。

两人屏气凝神,束手待林瑜落下最后一笔,白术赶上前收拾,钱嬷嬷奉上热巾帕,并回道:“大厨房里逮住个吃里扒外的烧火丫头,请您示下。”

林瑜慢条斯理一根根地拭干手指,笑道:“可见鸡蛋糕好吃,是不是?”

白术收拾了桌面,接过钱嬷嬷手里的残水往外一递,方回身道:“再好,您也不可多用,这可是您自己给自己订得规矩。”她一双美目瞟了一下桌角还带着些残渣的点心盘子,示意他今天的份已经完了。

钱嬷嬷慈和地看着这一幕,笑道:“咱家的水好点心好,怨不得大家都爱吃,平日里也是管够的。就是不知怎的,竟出了那等眼皮子浅见不得东西的,这几日一直偷偷摸摸地打听着,厨里的赵大娘冷眼瞧着,正巧给逮着了。”说着她一伸手,将掌心的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与两人看,道,“那丫头送给赵大娘的,她不敢擅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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