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接过茶盅,低头瞧那碧绿的汤茶,觉得有些异样——吹开茶盅浮绿,水里竟赫然盘膝打坐着一寸高赤婴。赤婴有手有脚,眉目清晰,俨若母腹胎儿——阿德大惊,烫手似地一把扔掉那茶盅。茶盅落在水磨青砖上,摔得粉碎,赤婴胎儿从碎片中滚落出来,竟在地上“哇哇”啼哭,爬动挣扎……
“渡难师傅,这,这是什么——”阿德扭头去问渡难,渡难已经消失,只剩下他打坐的一个空蒲团;他再转脸去瞧空竹,空竹亦不知去向。
唯有那赤婴胎儿尚在,正努力蠕动,朝阿德身边爬来……尽管阿德不惧鬼不信神,可一个活生生的寸长胎儿在眼前扭曲作动,如此怪异可怖的情形,倒把这位胆大包天的黑帮老大悚出一身冷汗——
“阿德,阿德你醒醒——”
阿德睁开眼睛,看见稻穗芳子注视着自己,在轻轻拍打他的脸。原来是南柯一梦。
稻穗芳子眼里流露出忧郁的神情,她以为纽约证券的事已经过去了,夫君安稳入睡,日子又可恢复到平静如常——怎么今晚阿德又陷入梦魇之中,难道他又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段时间,坚强的稻穗芳子承受着不亚于阿德肩上分量的担子,只是她以一种母性的力量在坚持。但人的承受力总归有度,到了极限,一根稻草都会压垮稻穗芳子。阿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稻穗芳子与自己一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又拼命压抑不安情绪——现在,她眼内深深的担忧在告诉阿德,她单薄的身躯已经快负重不起了……
阿德连忙解释,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刚才做了个怪梦。为了让稻穗芳子放心,他索性把这个梦讲给了她听。
稻穗芳子听了却认真起来,说道:“阿德,我不管你信不信佛,明天你得陪我去趟天堂山。渡难师傅是得道高僧,他托梦给你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阿德自然尊重稻穗芳子意愿,同甘共苦的夫妻就应该相互理解,哪怕不信神不拜佛。
第二天,稻穗芳子将小魏湄交给达莎丽,便与阿德去了曼谷郊区的天堂山。说来也怪,按着昨晚的梦境觅迹,阿德与稻穗芳子真的找到了那片鸽子树林。走进树林深处,没看见那座庙宇,倒是找到一间简陋的茅屋。
阿德努力回忆梦中的境致,现在确实就在那株歪脖鸽子树下,前方的庙宇怎么就变成了一间茅屋?他想,这怪梦当然不可能与现实完全吻合,假如与现实一模一样那才是撞到鬼了!干脆去那间茅屋瞧瞧,领着稻穗芳子径直走过去。
茅屋无窗口亦无门扇掩挡,阿德夫妻站在门洞瞧,一眼看见一位乞丐模样的僧人跌坐当间——那不是渡难是谁!
阿德与稻穗芳子赶紧进去,却见渡难师傅双目闭合,面色如蜡,纹丝不动,好像高僧入定一般。阿德用手去探他的鼻息,早已没了呼吸,渡难已经圆寂了。
阿德不信鬼神,但却并不怀疑世间怪异之事。以阿德的经验判断,渡难师傅死于昨晚,而恰在昨晚渡难托梦给他,联想到他在金佛寺等候多日,告知他的师傅那位高僧“天佑阿德”的谶言,足证渡难师傅弥留之际,仍在为阿德向佛诵经。
想到渡难师傅,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坤沙参谋长,抛弃世间繁华,竟在一间透风漏雨的茅屋苦修,在黑暗里孤独离开人世,而且在他最后时刻,尚不忘为仅有数面之缘的年轻后生诚挚祈祷……阿德思念至此,不禁悲从中来。
一边的稻穗芳子,见丈夫面对渡难遗骸潸然泪下,心里即悲且慰。她伸手贴握阿德的掌心,用一种妻子特有的柔情去与他心灵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