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彻将他的话听在耳中,无言了片刻,才道,“阁下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看法?”
按理说此人被妻子始乱终弃,应该记恨顾无欢才是,但为何似乎每一句话都像是夸奖?
甚至就连他说起自己被抛弃的遭遇时,言语间也似乎没有对顾无欢的恨意。
这一点司徒彻尤其不解,以致于在这一刻忘记了自己方才被人贬低了一番。
“我对他的看法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顾无欢见司徒彻眼角似乎是抽搐了一下,遂又笑道,“在下还要继续寻找我的夫人,阁下,请便。”
顾无欢说完之后,便不再搭理司徒彻,直接转过了身迈步离开。
司徒彻望着那抹紫影才走出不远,一个跃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眸光不禁深了几分。
此人身轻如燕若风一般,入礼郡王府如入无人之境,单是这本事就不小,且性格还十分古怪,原本还想着能不能结交此人,说不准将来对他有用处,然而对方却似乎没有兴趣结识他。
司徒彻瞥了一眼四周,此刻正是深夜,既然逃出来了,那么便应该速速离开。
对于他被顾无欢强行扣押一事,司徒家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他这么久都未被放回去,多半是因为司徒家的人前来要人却无功而返,那么他除了自己逃出去,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过他很疑惑一件事——顾无欢关他的这些日子,并没有来找他,那么他无故冤枉自己打伤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被关在礼郡王府这几天,早已经错过了他和令狐颖的婚期了。
想到这儿,他眸色冷了几分。
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
……
今夜注定不是个太平之夜。
夜里,风闪灵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终于反复换了好几个姿势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夜究竟是怎么了……平时可不会这么不好睡啊,莫非是白日里睡得多了?
风闪灵觉得极有可能是如此,因为顾无欢之前点的那块安神香,让她睡得极好,可没想到醒了之后白天总是犯困,和小七摘李子的时候睡着了,避雨之时躲在山洞里头又睡着了。
于是乎这晚上就要失眠了么?
风闪灵觉得甚是烦躁,便伸手将挂在床头的外衣一捞,穿好衣裳后下了榻,走向房门外。
既然睡不着,那么便出门走走好了。
将房门打开,有一丝凉风灌入,夜色静的连风声都那么清晰。
她顺手将房门带上,才迈出两步,忽然听见耳边有不寻常的声音,而后就是一声——
“啪!”
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打碎了似的,声音是从南面传来的。
风闪灵心下疑惑,顺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却没想到,走着走着,听见一声女子的低斥,似是离得不远,听得句句清晰——
“你说你就不能小心点吗?亏你还是锦衣卫统领,走个屋顶都能把瓦片踩落下去,这个点别人要睡觉,你要是招来了人,我可饶不了你。”
这熟悉的女子声音,不是东方舞阳是谁。
风闪灵微一挑眉,绕过了一幢屋子,一个抬眼,正看见三丈之外的房屋屋顶上,坐着两个人。
这算什么,半夜幽会么?
“郡主,莫生气,你这眉头一皱,连带着我都和你一起郁闷了。”东方舞阳身旁,一袭蔚蓝色锦衣的男子道,“我不喜欢看着你皱眉头的样子,来,笑一笑,十年少。”
“这样的话,你与多少女子说过了?”东方舞阳的语气淡淡的,“有没有对顾以彤说过?”
“天知道我对三公主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与她多说话?”李世明听着东方舞阳提起顾以彤的名字,当即扶额,“我一度认为郡主你的眼睛是雪亮的,应该看得出来,是她追着我身后不放,并非是我有意招惹,而她是公主,我是臣子,我对她动手便是不敬,所以我除了与她周旋找借口脱身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么?”
“我也一度认为你很机灵,应该能轻易摆脱顾以彤,却忘记了她身份到底摆在那里。”东方舞阳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继而道,“也罢,我就教你一个方法,你与顾以彤说,你是我的人,让她有什么事想找你的话,先来问过我。”
风闪灵听到这儿,瞪大了眼,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会是舞阳主动呢?这……
而李世明显然也没有料到东方舞阳会有此一说,怔愣片刻之后,面上一喜,“舞阳……”
“不用太感激我,应该的,虽然说很多人想做我的跟班都没有机会,不过谁让你是个开心果呢,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了。”东方舞阳说到这儿,偏过头朝李世明微微一笑,“小李子,为了报答我今后能帮你摆脱顾以彤的纠缠,你再给我唱两首小曲儿?”
李世明:“……”
风闪灵:“……”
原来只是做个跟班?!
这是二人在这一瞬间相同的想法。
风闪灵忽然发现东方舞阳与顾无欢一样调皮,一样的——蔫儿坏蔫儿坏的。
其实李世明对东方舞阳的心思显而易见,东方舞阳自己也当有察觉到才是,从她方才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对于三公主顾以彤纠缠李世明一事很不满,她提出要帮着李世明摆脱顾以彤,多半有点儿私心,但是她偏偏还不承认。
你是我的人——原本一句十分霸道的话,被她换了个方式表达出来,顿时就让李世明白高兴一场。
我的人,这句话包含了好几种意思,这可以指情人,也可以指下属。
“那郡主你想听什么样的小曲儿。”李世明很快便又恢复到满面笑意的模样,仿佛已经快速消化掉自己变成东方舞阳跟班的事实了。
先不管她将他定义成什么,能拉近彼此之间距离才是紧要的。
东方舞阳见他很识趣,没有一丝抗议的模样,不禁勾了勾唇,“你想起什么就唱什么吧。”
风闪灵站在房屋的阴影之下听着屋顶那两人的交谈,那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此刻正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往风闪灵这儿靠近,风闪灵同样没有注意到那人。
常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好玩么?”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幽幽的男子声音,风闪灵被乍的一惊,几乎是本能的要转过头出手袭击,然而手伸到一半,就被人瞬间擒住,而后一只冰凉的手,捂上了她的口。
“你别一惊一乍的,一会儿被那两个人发现,你这偷听墙角就听不成了。”顾无欢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一手捂着她的唇,面不改色道,“你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在这儿偷听别人的?”
风闪灵没法说话,只能瞪着他。
顾无欢见她似乎是安静了下来,这才松开了手,“也罢,我就陪你听一听,学习学习。”
风闪灵:“……”
他是想学习什么?
“你以后能不能别跟鬼似的,我可告诉你,我一旦受到惊吓必然要动手打人,要是哪一天你被误伤可别来怨我。”
他走路不但当真是没有半点儿声音,跟夜里的猫儿似的,悄无声息。
“我既然可以靠近你不被你发现,自然不可能被你袭击到。”顾无欢淡淡道,“我觉得你的道行还没有那么高。”
听出了他间接鄙视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风闪灵用鼻子哼了一声,才想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身后传来男子轻缓的歌声——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年轻的模样——”
“听着怎么有种莫名的伤感,不听不听,换一个……”东方舞阳摆了摆手,“换一个。”
“听我说,手牵手,跟我一起走,创造幸福的生活,昨天你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嫁给我好吗……”
“谁要嫁给你了?这首歌谁写的词儿简直太简单粗暴了……换一个。”
“我用尽一生一世来将你供养,只期盼你停住流转的目光……”
“不喜欢不喜欢,再换。”
“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歌儿?”李世明有些无奈地看她。
东方舞阳想了想,托着腮帮子道:“有没有类似,感觉自己萌萌哒——这种的?”
“这……”李世明想了想,道,“我暂时想不出来,诶,有了,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哈哈哈哈哈,这个有趣,对,就是这种风格的,还有么?”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它们活泼又聪明……”
“……”风闪灵望着屋顶上的两个人有些呆滞。
原来舞阳喜欢这种儿歌?
而且要不是因为今夜在这儿偷听,他都不知道李世明竟然会唱这么多儿童歌曲……
“果然是两个同样蠢笨的家伙。”顾无欢的声音传入耳膜之中,“一个唱的尽是些难听的曲,另一个欣赏的也尽是些难听的曲,果然很是般配。”
“不懂欣赏别瞎说。”风闪灵偏过头斜睨了顾无欢一眼,“人家好歹会唱歌,你会么?”
“我会乐器。”顾无欢轻描淡写道,“琴、箫、笛、琵琶,箜篌,没有一样不精通。”
“可你就是不会唱歌。”风闪灵同样学着他的语气,淡淡道,“你总是说你会各种乐器,但是也不能掩盖你真的不会唱歌的事实。”
这厮有时候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不仅直接还很毒嘴,八成就是从小被人夸多了,以致于根本就没有能让他欣赏的人。
一会儿说这个蠢,一会儿说那个笨,他以为谁都跟他似的丧心病狂无底线,自己明明不会唱歌还嫌弃他人唱的难听,他不喜欢闭嘴不就得了,何必说出来讨人不开心。
然而风闪灵的话并未牵动顾无欢的情绪,他面上半分不悦的表情也没有,只道:“我想会便会,不想会便不会,不是我不会,而是我不想,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一个让我愿意为她唱歌的人。”
“你的意思是如果以后你碰上了喜欢的,就唱歌给人家听?”
“我喜欢的不就是你么。”顾无欢道,“连你都听不到,其他人更不用想。”
“所以你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是你——不——会——唱!”风闪灵磨着牙道,“行了,别和我争了,我不想听,别继续说下去了,打扰人家多不好,走了。”
不会还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
由于担心一会儿和顾无欢起争执会打扰到李世明二人,风闪灵便不打算再继续偷听,转过身径自离开了。
而顾无欢见她走了,自然也没了听下去的*。
“司徒彻我给放了。”往回走的路上,顾无欢对风闪灵道,“就在一刻钟之前。”
风闪灵步子一顿,“怎么忽然决定要放他了?”
“他与你的婚期已经过了,加上他们如今找不到你的人,这婚便结不成。”顾无欢道,“他留在这儿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反倒还浪费我府里不少的米。且,我说的放人,不是我亲自放,而是我刻意让他有机会逃出去,如此一来,我过几日‘复活’了就有理由找他麻烦了。”
“你找他麻烦作甚?”风闪灵有些疑惑,“而且,你若是想找他麻烦,关押他的时候不正是虐待他的机会么?”
“因为我还有别的用意,除了不想浪费米之外,我有其他的打算。”顾无欢说着,朝风闪灵淡淡一笑,“至于我为什么找他麻烦,这很好理解,他作为可能与我争抢你的情敌,我找他麻烦不是太正常了么?”
“……”对于顾无欢好几次直接的说喜欢她,她到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因为她根本就不信,但因为无法纠正他的奇葩思想,她索性就当没听见,“你有什么打算?”
“你不妨猜猜?”顾无欢唇角的弧度很浅,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风闪灵白他一眼,“不说拉倒!我没兴趣听了,对了,我今晚有点儿失眠,你那安神香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副作用?”顾无欢挑了挑眉,“安神香最大的作用就是使人安睡,缓解疲惫,哪会有什么副作用?”
“那不知为何我今天白天的时候总是犯困。”风闪灵揉了揉眉心,“莫名其妙睡了两回,到了晚上就精神太好,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来想去,便觉得会不会是你安神香的问题。”
“安神香不会有问题。”顾无欢道,“不如我拿一盒给你去房里用,你睡不着就拿去点上?”
“别,总是靠着外界的因素入睡,时间长了会产生依赖性的,你难道不懂这个?”
“当然不是不懂,我不过是叫你偶尔用一用,对身体无害。”
“那也不用,我怕睡得太死,半夜有人进屋都起不来,我怕降低我的警觉性。”风闪灵说着,斜了顾无欢一眼,“以后别随便给我点。”
“你真当礼郡王府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进的来么,还担心半夜有人进你屋子?除了我,估摸着不会有其他人了。”顾无欢道,“如果你不放心,不如这样,你直接与我住一间不就好了,有我在你还需担心什么?”
“住你的头。”风闪灵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如果只有这几个选择,那我宁愿失眠。”
“你宁愿选择失眠也不愿意与我同住?”顾无欢说着,忽的毫无预警地伸手搭上了风闪灵的肩头,稍稍使劲迫使她整个人转身,让她正视着他。
“你作甚?”风闪灵低下头看了一眼顾无欢抓着她肩头的手,想拍开,然而顾无欢却率先松开了手,将脸庞走近了她,鼻翼与鼻翼之间,仅隔着一寸不到的距离。
风闪灵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退,顾无欢进,“躲着我做什么?与我同住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你可莫要忘了,你我之间可是有协议的,一旦你我回到众人的视线里,你就得做我的郡王妃,现在想反悔可是来不及了。”
“我没有说要反悔。”风闪灵忽然也不退了,迎上他的桃花美目,淡淡道,“但是你也别忘了,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我借助你甩开司徒彻和令狐家那一帮子人,你借助我挡你父母的催婚,说的简单点不就是假成婚?”
“即便是假成婚也得住同一件屋子的。”顾无欢唇角淡淡的勾起,“还是说,你届时依旧是要和我一人一间,到时候旁人看了会怎么想,你这才嫁进来的郡王妃就失宠了?最重要的是,你若是这么做,以我母妃的智慧,必定能看出你我是假成婚,而不是单纯的矛盾。”
“那时候的事那时候再说。”风闪灵别开了目光,“大不了,那个时候你睡床,我睡地上,你给我提供一床被子就好了。”
顾无欢闻言,轻挑眉梢,“让你睡地板多不好,有失君子风度。”
风闪灵听着他这话,有些微微的讶异,“难不成你要睡地,把床让我?”
他会有如此之风度么……她表示怀疑。
“我怎么能睡地板,睡地板多容易着凉。”顾无欢说着,精致的眉眼间划过一丝不悦,“你为何不能公平点,我对你这般好,都不让你睡地板,你怎么就舍得叫我去睡。”
“靠!又不是我说的,你不让我睡地板,我当然只会想到你要把床让给我了,我的思维难道不对了?还是说你屋子里有两张床?”
“你怎么忽然就变得和舞阳一样笨了。”顾无欢面无表情道,“我的意思是,一张床两个人睡着又不挤,你我都这么清瘦,占不了多少位置。”
“滚犊子,那我还宁愿睡床底下。”风闪灵敛着眉头,“你能不能别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要不是知道你情商低我都要以为你故意耍流氓……还有,现在才什么时候,你就开始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觉得早了一点么?”
“提前与你商量一下而已。”顾无欢淡淡道,“或者我觉得提前开始适应也不错,你总是可以习惯的,这样吧,今夜你就跟我去我房里睡,没准睡得更安稳。”
“不可能!”风闪灵恶声。
“为什么不行,如果你是担心被人看见,放心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进的,即便我不在也是如此。”顾无欢道,“有我在没准你能睡得更安心,连安神香都省了呢。”
说着,他不由分说抓起风闪灵的手腕便朝着书房而去。
“我的屋子是外锁的,咱们走密道。”
“顾无欢,你给我松开,你别拖我!”风闪灵挣脱不开手,怒声道,“再不放我便要咬了。”
“你可以尝试着再大声一点儿,把王府里的下人们吵醒。”顾无欢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忽的顿住了脚步,不由分手捧起风闪灵的脸庞将她的人皮面具给撕了下来,顺带也撕下了自己的,“好了,你可以继续骂人了,让旁人看看咱们这两个本该掉落山崖的人死而复生。”
“……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风闪灵说着,忽的朝顾无欢笑了,“让人看见了又能怎样?看见我与你大半夜不睡觉出来私会卿卿我我?你以为我会介意这个么?那就让他们看,反正左右你我都定下了成婚协议,让人看见了倒也好,显得更逼真不是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眸中似乎还带着点兴味,这让顾无欢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原本还以为她多少会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素来就不喜欢和自己扯上关系,却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么淡定。
这是想破罐子破摔还是怎的?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她唇角轻勾,星眸含笑的模样却是好看。
他见过许多貌美的女子,各式各样的类型都有,却觉得她们笑起来不比风闪灵好看。
“你可以多笑笑的,不要总是凶人,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顾无欢此刻的语气倒是颇为真诚,“真的,可能比我都好看。”
风闪灵原本还是在笑的,听着他最后一句话,忽然唇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