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刚听到这里,熊英的眼里,就落下泪来。好在这姑娘,与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一般的姑娘,但凡落了泪,往往就泣不成声,说不出连贯的话来;熊英不这样,她的表情,似乎并没多少变化,只是落泪,那泪水不像是从眼里流出的,而是从前额渗出来的,汇到了眼角,又从眼角流下。流泪时,说话的语气也没受影响,泪眼汪汪地盯着昌欢看,泪光中,甚至还透出某种笑意,“甄总,我现在,也奔三十了,身体发育也健全,婚姻的事,你说不想,也不现实。我和甄董共事一年,对甄董,可以说得上是了解的。像甄董这样仪表英俊,事业成功的男人,便是在现今的中国,我想,也不会太多。女孩子,常常会把自己理想中的男人,称作白马王子,我想,甄董就应该是女孩子们心目中的那个白马王子。不瞒你说,甄总,我必须承认,内心里,我也爱着甄董……”
“那不正好吗?”昌欢一拍大腿,兴奋得差一点站起身来,“两情相合,还有什么好说的?等我回去,和弟弟说一声,你俩赶快把这事订下来吧,省得像现在这样磨磨叽叽的,多恼人啊。”
“这是不可能的。”熊英摇摇头说。
“为什么?”昌欢又大惑不解,“刚才你不说,爱昌庆吗?”
“没错,我是这样说的,”熊英说,“而且至今还爱着。”
“那为什么又说不行呢?”
熊英泪眼汪汪地看着昌欢,叹息道,“这恐怕就是生活吧。生活,是现实的;爱情,是理想的。当理想遇到现实时,必须给现实让路。这就是社会上,会有那么多没有爱情婚姻的原因,也是那些有情人,最终不能成眷属的原因。”
这些话,说得有些深奥,昌欢似懂非懂,却又不想在熊英面前露怯,也不追着熊英问明白,只愣愣地看着熊英,并不搭话。
熊英看出昌欢正在发蒙,问道,“甄总了解我的身世吗?”
昌欢摇摇头。
熊英接着说,“我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早年,我外公在台州当兵,部队里有一个年轻军官,看上了我妈妈,二人结了婚。不久,我外公转业了,又不久,就去世了。我出生后第三年,我爸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和我妈离婚了。从此,我妈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我从记事时起,就尝到了单亲家庭的孩子饱受别人歧视的滋味,更别提我妈一个人带着我,那些年,受的苦,岂是一两句能说得完?我妈怕我受人欺负,拒绝了别人劝她重组家庭的建议。直到我上了大学,她也老了,更没了重组家庭的心思。长大后,我才真的体味到我妈受过的磨难。一个女人,就因为在婚姻的路上走错了一步,她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啊?所以从懂事后,我就发誓,今生,要么找一个平凡的好人,把自己嫁了,了了我母亲的心愿,陪她安度晚年;要么独身,既无磨难,也无幸福,虽说有些烦恼,却总比成为弃妇、再往我妈的伤口上撒盐要好得多……”
不待熊英说完,昌欢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倒不是替熊英难过,而是熊英的话,刺痛了她心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泪光中,她晃若又看见重庆碚北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一个戾妇,手拿鸡毛掸,抽打着一个羸弱不堪的小男孩;她晃若看见一双丑陋的绵羊眼,冷漠绝情地告诉她:咱们分手吧!她晃若看见自己脏兮兮的儿子,独自背着书包,走在放学的路上,一群恶少跟在儿子身后,嘲笑他,辱骂他,拿石子儿打他……
昌欢泪流如注,吓着了正在伤感的熊英,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太悲怆,让昌欢替她流泪。熊英扯出餐巾纸,帮昌欢揩去泪水,昌欢竟有些难为情,语无伦次起来,“熊英,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弟昌庆,不是那路人,我妈和我爸,他们都可以保护你。”
熊英笑了笑,说,“甄总,人的社会属性,是不可抗拒的,个体的人,是改变不了社会的,只能被社会同化。我是学统计的,我研究过中国现在的富豪榜前五百位的富人,其中没有婚变的,没有婚外情绯闻的,比例是五百比零。这就是说,一个女人,一旦嫁入豪门,她就必须接受婚变,或者是丈夫的婚外情。而这一切,恰恰是我最不想要的,所以我思考再三,决定从甄董的公司辞职了。”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昌欢唏嘘着问。
“有,”熊英流着眼泪,苦笑着说,“很简单,那就是让甄董放弃他眼下的一切,和我结婚。”熊英说过,盯着昌欢又说,“可是一旦那样的话,甄总,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太自私了吗?甄董是一个极具天赋的商界才子,他是我心中真正的社会精英,让他这样的人,放弃他的事业,无疑是毁了他的一生;反过来说,如果我嫁给现在的他,无疑也是毁了我的一生。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一旦结婚,注定要两败俱伤,所以我最终选择了退出,这样,虽说我们各自心中会留下遗憾,甚至懊恼,但至少保全了我们各自的人生。”
“可是,”昌欢哀求道,“你们将来结了婚,你完全可以参与他的企业管理呀,不行吗?”
熊英摇摇头,“甄总,我能掌管他的企业,可是掌管不了他这个人呀。”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手表,对昌欢说,“甄总,对不起,我下午还有课呢。”转身喊过服务生,结了帐,说了声“再见!”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