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三年暮春,科举又兴,满京城里挤满了大江南北的考生。这次科举与以往不大相同,遂成了京城人民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待得科举落幕,有人飞黄腾达,有人名落
孙山,这股热潮仍未散去,因为从参考过的学子们口中,人们才知道此次科举岂止是与以往不大相同,简直是大不相同。
尤其是研究院的存在,随着此次科举的展开,也第一次正式在世人面前展露模样,让人们惊异咋舌不已。
人们热闹纷纷地议论着科举,议论着皇帝新政,议论着如今最时兴的话题……春光三月,已从战乱的疼痛中恢复的京城人民显得快活而热烈,处处都洋溢着新气象。
但有些地方,却是永远阴森冷清的。
京城刑部大狱,是仅次于诏狱的监牢,入了这里的犯人,许多都再也没有机会出来,尤其是女犯。
入了狱的女犯,往往也代表着沦为狱卒牢头的玩物,再加上监狱里恶劣的环境和饮食,女子一入狱,便基本代表着有去无回。
然而这日,刑部大狱却放出一个刑满释放的女犯。
沈青叶站在暮春明晃晃的日光下,身上仿佛还带着监牢里的阴湿之气,她目光迷茫,愣愣地站在刑部大狱门口。
门口除了大狱的守卫,还有偶尔送来收监的犯人外,极少有普通行人,来探监的也很是稀少。
接人的更是没有。
沈青叶呆呆地站着,站了许久,直到经过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她才睡醒了一般,像只老鼠一样,贴着墙根里的阴影,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她来到一处人流熙攘的街道。她站在路口,穿着一身灰扑扑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头发如杂草,瘦骨嶙峋,因为瘦,两只眼睛便显得特别大,瞪着这双大地吓人的眼睛,她看着已经三年不见的人间
景象,恍惚似乎仍旧在梦中。
“臭花子别挡道!”
一道呵斥忽然在身后如雷声般炸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啪!”
皮鞭入肉声,惊地四周人纷纷惊叫着躲避。
而被皮鞭切切实实抽中的沈青叶,已经歪倒在地,疼地两眼泛白,险些没晕过去。那甩鞭子的,是一个面色发青,满脸狠厉,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男人看也没看一眼那个被自己抽倒的可怜虫,又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登时撒蹄狂奔
起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顿时惊叫声此起彼伏,几个躲避不及的行人混乱之下受了伤,还有慌忙躲避的小贩,匆忙之下货物撒了一地,被慌乱的人群踩成了碎渣,待那一人一马
过去,小贩看着毁坏的货物,不由坐在地上哀哀地哭。
待人马彻底没了踪影,街道上顿时骂声一片。
沈青叶疼地神思恍惚,忽然感觉一双手握住她的胳膊,艰难地把她拉起来。
“姑娘,没事吧?姑娘?”
是个苍老的声音,腔调不是正宗的京城话,带着些儿土气儿,一听便不是上层人物。沈青叶勉强睁开眼,便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扶着她,关切地问着。
她想说话,一开口,便又被那伤口处火辣辣地痛刺地冷嘶一声。三年的牢狱之灾,她自觉生不如死,然而,似乎是有人在背后打点,比起普通犯人,她过得已经可以说是天堂般的日子了。不用动不动被殴打,也不用像普通的女犯那般
被狱卒玩弄……因此三年来,她受过饿,生过病,却唯独没受过打,此时本就虚弱的身体被这一鞭子猛抽下来,便有些挨不住。
见她这模样,那妇人有些心疼,又看看街上人仰马翻的混乱景象,不由恨恨地咒骂那纵马的男人:“这杀千刀的混账,自个儿不痛快便拿别人出气,活该做不成男人!”
旁边有人插话:“就是!也不知陆大将军英雄一世,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混账来!”
另有几人也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也就是仗着陆大将军是他爹,换个平常纨绔,陛下早就收拾了!且等着吧,等陆大将军老了,他这个世子也就到头儿了!当今陛下可是对仗势欺人的事儿最是厌恶的,他
再敢惹事儿,恐怕终有一天,他老子也保不住他!”
“就是就是!”
……
身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沈青叶却越听越茫然。
“刚才那人……是谁?”她眼睛看着妇人,脑中却在回想着刚才那人的模样。那一瞬太快,她被鞭子抽中,根本来不及仔细打量抽中自己的人,只模糊看到一个侧脸。瘦削的颧骨高高突出,下巴留满胡子,一身锦绣华服明亮耀眼,对比他的行为,
却更让人觉得纨绔无耻。
“你不知道啊?就是那个镇国公世子啊!”
妇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便有人抢白。
“对呀对呀,你不知道啊?就是三年前被未婚妻废了命根子的那个镇国公世子啊。”
“哈哈,这事儿当时闹地那么大,叫花子也不该不知道吧,喂,小叫花,你是刚从外地来的呀?不知道吧?这位镇国公世子在我们京城可是个‘名人’!”
“看到那大胡子没?以前他可是被称作白面将军的,如今留了一脸胡子,就是因为命根子废了,怕被人当成公公呢!”
“这叫啥来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
许是镇国公世子的事迹太过出众,难得遇到一个不知道的人,众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竹筒倒豆子般将这位镇国公世子的事迹倒地干干净净。镇国公世子,名陆澹,乃是镇国公兼西北大将军陆临沧的长子,少年时也是个纨绔,然而后来突然一鸣惊人,在前朝时还曾经很受皇帝重用依赖,于打仗上也颇有天赋,
眼看就要继承其父衣钵,甚至青出于蓝的样子,然而——从前朝派他剿灭红巾军开始,他的人生似乎便走上了下坡路。
尤其是三年前与人偷欢,被未婚妻撞破后,被未婚妻废了命根子之后。自那之后,他性情大变,初时闭门不出,躲了足足半年才敢出门,然而性情却变得乖戾难测,动辄动怒,起初还只是迁怒自己身边的人,后来却似乎越来越肆无忌惮,便
是大庭广众之下,也是发起火来便不管不顾。
就比如这次当街纵马,如此嚣张行事,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加上他本来知名度就高,因而百姓们几乎都知道他。
“唉,这些达官贵人的事儿咱们也管不着,咱们小老百姓的,能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遇事儿机灵点儿,躲着点儿,不然指不定就怎么没了命,唉……”
那扶着沈青叶的妇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继续高谈阔论,只是叹息着说了这些话,随即便问沈青叶伤势,问她有无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