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生正要仔细看,他却很快低下了头,再抬头,眼中已经恢复正常。
“我以前不理解这位长辈,觉得她贪心,不知足,放着好好的相公不要,好好的日子不过,却非要出去,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或许就是报应,是她应受的。”
他定定地看着宜生:“你说,这是不是她的报应?”
宜生却有些慌乱。
一位长辈……被家人逼迫着嫁人……遇到山贼……
这些信息拼凑在一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便拼命地、压也压不住地在她脑子里叫嚣起来。沈问秋的长辈,无外乎沈振英这边,和他母亲柳氏那边的亲戚。沈振英是泥腿子出身,早年离家时家里便只剩一个寡母,后来寡母也去世,沈振英虽回乡给宗族见了个宗祠,却也没大力提携族人,与族人往来也不多,因此可以说沈振英这边早没什么正经长辈。而柳氏娘家那边,却因为柳氏厌恶她后母,嫁到伯府后几乎再没回去过,因此
沈问秋说的长辈,也不大可能是柳家那边的。
而且,宜生在伯府那么多年,即便不问俗事,若是伯府相干的人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她也不可能一点没有耳闻。
所以,沈问秋说的这位长辈……宜生不由捂住了嘴。沈问秋的母亲柳老夫人出自一个小官之家,其父官职不过六品,还是没什么油水的衙门,在京城这个地方这家世完全算不上什么。但柳老夫人颜色生得极好,人也文雅,
任谁见了都得称一声美人,沈问秋的长相便是随了她。因为生得好,柳老夫人闺中时提亲者众多,其中不乏许多门当户对甚至条件更好的青年才俊。然而,威远伯沈振英无意中见到她,这一见便惊为天人,念念不忘,不日便
登门提亲。柳老夫人贪图沈振英彩礼权势,就将继女许给了沈振英,而据说,柳老夫人当初是不乐意的,不仅不乐意,简直是十分抗拒,她继母是生生把她绑起来,又用了药让她浑
身无力,才使得她顺利嫁入伯府。
后来的事世人都知道了。威远伯对新娶的美貌小妻子十分疼爱,哪怕原配找上门,也硬是跟皇帝求了恩典,开大梁男子立平妻的先河,使得柳氏与刘氏平起平坐,之后十几年,更是视原配刘氏如
无物,一心专宠柳氏,对柳氏所出的三子沈问秋更是疼爱有加,临终前分遗产都偏心地没辙儿。
沈问秋十七岁那年,柳氏出城上香遇到惊马,车翻人亡。
伯府对外是这样说的,但宜生却听过一个传闻,说其实柳氏是遇到了山贼,恐怕生前受了,伯府不过为了颜面才说成惊马。
而后来沈问秋那被刺激过度的反应,更是让知道这个传闻的人深信不疑。
宜生想过这传闻或许是真的,却没想到,这传闻竟还不是全部的真相。
沈问秋似乎没看到宜生惊讶的样子,他依旧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像个执拗认死理的孩子,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报应么?
柳氏落得那样一个结果,是她贪心不足、不守妇道、不知感恩的报应么?宜生嫁给沈承宣时,柳氏便已经出事了,所以她没有亲自见过这位柳老夫人。但是,因为老威远伯对柳氏那过分的宠爱,她没少从伯府各色人等中听过柳氏的传闻,尤其
是沈承宣的那些姨娘通房,不少都以柳氏为榜样,虽然她们与柳氏根本没太多相似的地方。
从那些传闻中,宜生轻易就能勾勒出那个女子的形象。美貌有才情,占尽了夫君宠爱,但难得不邀功不媚宠,反而与夫君的其他妻妾相处极和睦,简直是贤妻典范,而她那伤春悲秋,见风流泪的性子,则是被当成了才女有别
于庸脂俗粉的标志。
宜生以前很不明白柳氏这个人,如今听了这桩秘闻,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所有的大度,不过是因为不在意。
沈问秋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宜生看着他,之前的种种猜测畏惧和记恨,在这一刻却忽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看着沈问秋,心里居然只觉得他可怜。
“不,不是报应。”宜生缓缓说道。“只是——实在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