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晨轻轻地点头,他又说道:“用人力班车,拖着几百斤小麦,去镇上交公粮,那时候,我坐在父亲拉着的车子上,看着父亲拱起的背,觉得他很有力量。可是,到了交公粮的地方,队伍排得很长,等到天快黑,才轮到我们家。当时有人负责检验的,他们拿着一个开了槽子的攮子,插进麦袋子,拔出来,就带出来一点麦子,可以看出质量。”
顿了一顿,田凤才单薄的背靠着后面的不锈钢栏杆,看着天空,似乎在回想那天的情景:“那个负责检验的人,说我们家的麦子不干净,也不够干燥,有水分,就说十斤折八斤,要不然就回家换麦子。那时候天黑了,第二天再来,不定要等到啥时候才能交上。但我父亲有觉得折扣太凶,就和检验的人争辩起来,确切来说,应该是哀求他。我父亲拿着一包红梅烟,递给人家。可能说话急了点,就被人家抽了几巴掌。”
田凤才说得有点哽咽,停了一下,平复了心情才说:“我父亲,没还手。”
萧晨点了点头,抽了口烟,陈贤书校长说,“你们就是火种”,要点燃自己,照亮这个社会。最近还有一种说话:“你所在的地方就是华夏,你怎么样,华夏就怎么样,你光明,华夏就不再黑暗”。可是,这种人未免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全世界都来踩我踏我欺负我,我凭什么还笑脸相迎?老子就不是个人?就不怕疼?就不能上去咬他一口?
终究来说,矛盾就是矛盾,仅仅靠心理调节,这种根子上来说倾向于唯心主义的东西,无法消解。即使媒体上思想界专家学者们一直高唱赞歌,就像社科院说华夏平均每个家庭的财富达到250万元华夏币,但是,只能迎来一句“老子又拖后腿了”或者说“捐ni妹儿!”
“那一瞬间,我心中那个高大的父亲的形象,倒塌了。当时我哭了,哭得嚎啕,哭得委屈。”田凤才扯着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在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引以为傲的父亲,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不能给我任何荫庇。他甚至不能自保。你能理解一个没有父亲荫庇的男孩是如何长大的吗?那是一种无依无靠的恐惧,如同生活在荒原或者沙漠上的一株脆弱的植物,我必须把根子往下面狠狠地扎,才能汲取勇气和营养。我要努力学习,这样才能获得尊严。我要博览群书,这样才让我少一点迷茫。”
“后来我去县城里的高中读书,当时我父亲来给我送钱。都是让门卫室打电话给我老师,把我叫出去。从来不进校园,不让同学们看到他,我的那穿着寒酸,一脸凄惶的父亲。”田凤才苦笑着说道,“后来,为了挣钱,他到城里,在学校门口摆了修车摊,每次我见了他我都远远地避开。我怕同学们鄙夷的眼神,怕同学们奚落的嘲笑。我也理解我,每次给钱都是偷偷地塞给我。”
萧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倾听才是最好的语言。
“有一年春节回家,我父亲喝多了,到他和妈妈的卧室里,哭着对母亲说,他对不起孩子,对不起这个家。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我们老家有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他们生了我,养了我,砸锅卖铁地供我读书,他们虽然贫困,但是自食其力,不偷不抢,这没有什么错。别人看不起他们,是别人的错,是这个社会错,是这个世界错!”田凤才嘴角抿着,显露出坚定的神色,“所以,以后,我就再也不避讳我父亲了,放学了,我就去帮忙,陪他说几句话,有时候还给他做做晚饭,甚至陪他喝一杯!同学们开始的时候,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但是,我告诉自己,我没有错。后来,也就撑过去了。他们的眼光,我不在乎,他们是无关的人。父亲,是我的父亲。打着骨头连着筋。我不能让他伤心。”
叹了口气,田凤才说道:“高中三年,我听过的嘲笑讥讽,见过的冷眼,多了去了。我都习惯了。这两天他们说那几句,不疼不痒的,算啥呀!”
说道最后,田凤才嘴角扬起无谓的笑容,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看得通透。穷人家的孩子,一路走来,其中的坚信苦涩,根本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道完的。
萧晨抽了口烟,心说,逆境使人成长,这句话真不错。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练筋骨,总被师叔扔到瀑布底下打拳,每次都被那巨大的水压打得头疼欲裂,哭着跑出来,师叔就是这么说的。冲破逆境,你才能成长。越强大的逆境,你成长的越迅速。
这次,师父把自己一个人扔在内地,不让自己带一兵一卒,而且,他老人家干脆说要闭关修炼,三年不出山,恐怕也是故意设置出一种逆境给自己“试炼”吧。
萧晨拍了拍田凤才的肩膀说道:“华夏现在这个现状,阶层固化的严重,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二代们,官二代富二代,现在连星二代都出了。可见,现阶段,年轻人,没有父母的荫庇都不好混。但是,客观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就拿咱们陈贤书校长来说,不也是农家子弟?最后也是副部级的官员?”
“我这个人没啥大野心。咱们学校金融学在东部沿海算是最强悍的。尚海的复旦,京城的北大、央财恐怕也不如咱们学校。咱们学校又紧靠深圳、尚海两个金融中心,毕业以后到几大国有银行、证券公司,或者是外资投行在华分部工作,都不成问题。有个不错的薪水,然后我再娶个让我爹妈满意的媳妇,我的人生就完满了!”田凤才站起身来,语气轻快地说。
似乎能看到那触手可及的幸福。
有些人志气冲云霄,有些人的人生理想却如同脚下的土地一般厚重。都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