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头探进来的红枫落了,秋天终于离开,冬日慢慢地来。
本来修仙之人对于季节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们不畏寒暑,也不慕风流,往往一闭关就是好几个季节逝去。
可是我的时间太慢,便忍不住在意这些。
身后富丽堂皇的屋里,母亲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和哭泣,还没个停歇。
我抬眼去看那精美的碧瓦朱甍,有点不明白,这样静心修造的房屋,为何承下的不是诸多美好,而是不堪入目的污秽和肮脏。
院内打扫的侍女安安静静,守在门口的那两个也面无异色,他们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心有想法,也不敢表露。
不过我觉得,她们心里在嘲笑,嘲笑着,看啊,这些看上去身份不凡自持优雅的人,内里有多么不堪。
“嘭!”
雕花灵木门被狠狠砸开,那个男人却不像他的行为那么粗鲁,他慢悠悠地踏出来,精美的靴子碾上了落下的红枫。
侍女们无不低头行礼,身子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却两眼发直,盯着他没动。
不是我不害怕,而是太怕,已经做不出动作来。
那男人慢慢从我身边走过,眼睛里含着那种让人心凉的嘲讽,我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直到他与我擦肩而过,那眼神终于离开了我身上,肌肉才稍有放松。
或许是因为我终究是他亲子,他并未对我做过什么,只是喜欢拿这样毫无感情地目光看我而已,可就是这目光,也是我无法承受的午夜梦魇。
那个人是疯子,我怕他。
“春道呢!春道呢?!”
母亲尖利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还带着颤抖和沙哑,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桥段,无比顺从地走进去,挨到她的旁边。
她很狼狈,衣衫不整,外露的肌肤上一片青一片紫,头发被人扯散,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以往端庄淑惠的样子。
她本来是大家小姐,原先资质也不错,只是终究没到家族要保的地步,便送出来成了亲。
成亲和结为道侣是不一样的,和修士成亲后的女人,无非是个听上去更冠冕堂皇的炉鼎而已。
但母亲曾经的那些骄矜和傲气,却到底是一直带着的,哪怕是生了我之后,修为倒退不说,还一直停滞着没有前进,她的傲气也没有消失。
我幼时很喜欢她那种感觉,那种温软的像水一样,却又有着自己精神的目光,可惜,现在的她已经变了。
母亲浑身颤抖着,好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楚,良久过后,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双目涣散,显然意识不清,但嘴中却执着地念叨着:“那是个疯子,是疯子,我的春道,离他远一些……不,不,你要靠他近一些,最好能杀了他,替娘报仇,娘这么爱你……”
她突然停下来了,然后面露狰狞,歇斯底里地吼叫开了。
“你也是他的种!你也该死!我不该生下你,你该死,去死!”
“……”
我的脖子被她紧紧扼住,耳膜也被她尖刻地叫声给刺得震动,不出一会儿,便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怪声了。
又是这种濒死的感觉。
母亲总是要来这一出的。
我任她掐着我的脖子不放,直到我已经面色发紫,手脚软塌塌地瘫在地上,她才陡然放开了我。
“我的春道……”
母亲看着变得和她一样狼狈的我,喃喃了一声,然后骤然抱紧了我,一遍一遍念着“春道”这两个字,终于睡去。
侍女贴心地在我手边放了一杯水,然后轻手轻脚退出去,带上了门,像是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我意识回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没有去理会那杯水。
良久,才偏头,看了看睡得很不安稳的母亲。
她大概是爱我的。
我出生时,是她给我取了名字,叫做“春道”。
长夜里破晓,寂灭中重生,春风化万物,春风道。
据说修士到结丹,便会开始凝聚自己的道,有大道,有小道,也有独属于自己的道,而这春风道,是其中上乘。
古有春风道修,其一念救生死,一念化万物,种种痴念种种阴邪,皆为其所抚平,它带来破晓,带来重生。
春风可化万物。
母亲憧憬这个传说,希望我修成那传说中的春风道,便为我起了这个名字,寄予了我无限的希望和光明。
她应当是爱我的。
只是出了些小差错罢了。
我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用尚且瘦弱幼小的身子,将母亲拖上了床,安顿好,才喝了那杯水,去往家主的书房那边。
虽然在这里,我身份很高,但没有父母的庇护,一样容易夭折。
我替自己寻找了一个靠山,我的家主爷爷,寒松真人。
他向来是不在意什么血缘的,和那人一样的无情,想来我若是无声无息的死了,他也不会叹息一声,当初为了攀附上他,我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心力,努力展现了多少可利用价值,他才勉强庇护我一下。
远远的,才看到那个属于家主的宽大书房,我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家主爷爷,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女孩子不读也没事儿的,算了,你要是想听的话……”
孙慈子孝,其乐融融。
我心里有点发寒,又有点悲哀的愤恨。
里面那个是我名义上的妹妹,时酌。
但是我母亲从不让我叫她妹妹,她强迫性的让我喊,“小杂种”。
我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以前一直反过来对母亲说,这样不好,即使被歇斯底里地掐住,也没有觉得自己错了。
可是后来稍大了些,从母亲有事不甚清醒的念叨中,晓了一些事,我便沉默了。
这个女孩运气比我好太多,我懂得越多,越是嫉妒她,讨厌她。
她不用陷入那个富丽堂皇的斗兽笼,也不用在阴晴不定的家主爷爷手下战战兢兢,可她偏偏还是我噩梦的开始。
自从母亲没了孩子,而她替了那个孩子成了我的妹妹之后,以前只是冷淡的那个人,就开始对母亲发泄各种恶劣情绪,而我从中受累,再也没吃过一顿省心饭。
母亲说的对,她不只是个杂种,还是个血缘肮脏的杂种。
即使我心里明白她自身没有错,可还是忍不住用这样的词汇去侮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