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 孟向东随身带着《水浒传》, 在晨起锻炼、地间劳动、傍晚纳凉时总要看上几段, 到后来钱雪求着他讲讲,竟引得老少爷们, 大小媳妇子全围拢了过来, 打谷场摆开场地开讲, 这是他所料未及的。
他口才不算特好, 依着书中原文娓娓道来, 竟也引得阵阵喝彩。
智取生辰纲,众人叽叽咕咕地笑;倒拔垂杨柳, 大家齐声喝彩;景阳岗武松打虎,足足来回讲了五六遍还不够;王婆贪贿牵线潘金莲西门庆,大伙更是端着饭碗还没开吃就先求他开讲了。
这些天的农活干得又快又好,太阳还早早在山岗上呢, 打谷场上已经用井水泼湿了散热,点起熏蚊草驱蚊了。
“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当日吃了十数杯,武松便起身。她就算再卖弄风情,武松心志如铁,像坚定不屈的革命者,哪买她的帐。”
下头叫好声不绝。
孟向东越讲越有味道, 语气更是抑扬顿挫, 还不时加上两句他的感想评语。
钱雪在下头听得痴了, 她从没有这样静下心来听经典文学, 原来里头竟是这等有趣味。从此后借过《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一本本书全都看了进去。
书气养人,从里到外脱胎换骨起来。
就这意义上,孟向东成了她读书的引路人。
“小梅,你看最近曹芳、田晓东、四军家的娃子,连四军和他媳妇都去跟向东学字了。前头村里办过一年扫盲班,可参加的没几人,以后也就不提了,那时家里苦,你没上过学,要不,你也跟曹芳一起,去跟他学几个字,以后出门不做睁眼瞎。”
四海媳妇拉着她女儿在灶下说悄悄话。
“妈,我都这么大了,哪好意思去学。”田梅羞道。
“你个妮子,总这么害羞咋成,看看人家曹芳,多泼辣爽脆,前头我还见到钱全骚扰她,被她打了好几个耳刮子呢。”四海媳妇轻声道。
“妈,她那样,我可做不出来,多丢人呢,外头还有人说她是破鞋,搞了好多人了。”
“你听人瞎说,曹家成分不好,多少人家踩着她家,我看,曹芳挺好,这样在村里也立得起来,你知道吧,这次闵庄受了水灾,棉线事情汪国英都让她去联系呢,听说都要拉回来,就在大宅子里搭个棚做,现在全是她在跑。”
“我干不来,也不好意思去跟那些男人说话。”田梅摇摇头道。
“我现在不是让你去跟别的男人说话,我是让你去跟向东学。你不是小时候带过他吗,对他你还不好意思。他那时跟在你屁股后面跑,追着喊姐,姐,你们有这层关系,还不好好把握好。”
“我们家抢了他家的房子,他家现在肯定恨着我们家呢,他都不跟我们讲话了。”田梅落寞道。
“要恨也不会恨你。”四海媳妇捏了她一把,凑到她耳朵边,更把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看向东这娃子是条龙呢,村里再压也压不住他,看着吧,以前肯定飞黄腾达,妮子,他小时跟你有情,要是你把握好,等上几年嫁了他,以后有好日子呢。”
“妈,你乱说什么呀!”田梅羞得满脸通红。
“妈可不是乱说,你看你爸,人在村里算好的吧,可他回家就打人。”说到这,她浑身颤抖了一下,目光有些发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可你别看孟玉坤,在外头多能干,好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灼得人睁不开眼来,可他回家怎样,对女人好呢,你看看新来的王家珍,这些天面泛桃红,整个人又年轻了几岁,这是男人对她好呢。妮子,妈这辈子是完了,可想着你要好好的。”
田梅也跟着呆呆的,“妈,可我比他大了整整六岁。”
“六岁怕啥,等上六年,你才二十四,他十八,也能成亲了,搁以前,男小女大,这个岁数刚刚好。”
田梅垂着脑袋,连耳朵根都红透了,正不知如何接话,田中华迈步走了进来。
“妈,你们聊什么呢。”
四海媳妇忙擦了下泪,起身笑道,“没啥,乱聊几句,中华,你书看好啦,饭马上就好了。”
“那快点吧,我吃完还得看书呢。”他有些不耐烦。
“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四海媳妇急急笑道,这些天孟向东在打谷场上出尽风头,自家儿子去听了一场,回来就把课本拿出来用功了。用功是好事,全家都指着他,到时考个好大学,就象戏文里说的,那就是金榜题名了,她也算熬出来了。
“小弟,你这两天念书挺累的,晚上别到老晚,伤眼睛。”
田梅温柔笑道。
“要上初中了,不抓紧点怎么行,姐,我心里有数。”田中华也不看她,捏了个窝头边吃边答。
“噢,那姐等下再给你驱驱蚊。”田梅笑了笑,说道。
田中华嗯了一声,捏着半个窝头又回房看书了。
四海媳妇痴望着他的背影离开,才回过身来,小心劝慰道:“你弟从小性子就孤僻,你别生他气。”
“妈,我不会的,我家立起来的希望都在我弟身上,他肩上担子重,我都明白的,我不会生他气的。”田梅和声道。
“妮子,妈前头跟你说的,你自个好好想想,妈都是为了你好。”
四海媳妇不放心地又交待一句,然后忙着开锅盛粥了。
他比她小六岁,她真得要去跟他接近接近吗,田梅坐在灶前,心湖如微风吹过,泛起了细小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