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 好臭啊?”
“哪里来的屎味?”
“有人在浇粪!”
“哎呀, 实在太臭了,谁啊, 谁在这儿浇粪!”
臭味顺风飘来, 令人欲呕,同学们纷纷站了起来, 捏住鼻子想找出罪魁祸首好驱赶了去。
动静太大, 连周蕾老师都唱不下去了。
“这儿, 在这儿,哎呀, 是那个被批.斗的右.派份子高玉蝉, 可恶, 打倒资产阶级反.革.命!”
“打倒右.派份子!他们的心是黑的,肯定看我们在这儿唱祖国的歌曲心里不平了,他是故意恶心我们的!”
“打他!”
也不知哪个男同学高喊了一声,前一秒还是小天使般可爱的学生们一瞬间变成了面目可憎的行凶者, 男男女女同时抓起了地上的碎石块, 疯狂朝下头砸去。
“批.斗右.派份子,打.倒美帝国主义走资派!”
“美帝国主义敌人害死了指导员,打死他!”
钱雪震惊了,刚捏住鼻子的手不由松了下来。
山坡北面,是个偌大的菜园子, 一个头发灰白, 身穿破旧蓝布套衫, 佝偻着腰背的老者,正握着把粪勺,给菜地上肥,在他脚边摆着两个粪桶,臭味正从中而来。
喧哗呼喝声起,老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好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很快他的那双老眼瞪大,再接着,他的面容慢慢平静起来,似是看穿的人生的无常与艰难,波澜不兴,只微阖的双目中带上了一丝痛心和无奈。
碎石块土喀拉不要钱的朝下头扔了过去,兜头兜脸落在老人身上,更有些直接砸到了粪桶里,黄色浆水晃荡出来撒了老人一鞋面。
而老人只是侧过身子,用手臂挡住朝脑袋上袭来的碎块,埋下脑袋。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周蕾老师也震惊了,当石块砸过一轮她才反应过来,忙喊道,“快住手,快住手。”
“资产阶级敌人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可不能被美帝国主义的糖衣炮弹给腐化,想想上甘岭的战士们,就是被美军给打死的,死了多少人,我们可不能放过他们!打,给我打!为英雄报仇!”
钱雪此时才认出来,喊得最凶的竟然是邓勇明和另外一个跟他差不多壮实的男孩子,这俩人好似在众人中很有威信,这么一喊,这群孩子,就嗷嗷叫着举着石块往下头冲去。
也不顾地上长势良好的蔬菜,一脚脚直接踩踏了上去。
“哎呀,你们别踩菜地,别踩菜地。”
刚才老人被石块砸都没有出声,只是用胳膊尽可能挡下,不让自己伤到要害,可此时见菜地被踩,他心疼喊叫了起来,张着双手去拦他们,“别踩菜地,这都是吃的东西啊,不能糟蹋食物。”
“兄弟们,给我们踩,我们可不要吃美帝国主义腐化的右.派给我们种的蔬菜。打.倒美帝国主义资产阶级!打倒右.派!打倒高玉蝉!”
同邓勇明一起的那个男孩高举拳头,大声疾呼,应者如云。霎时,一群十岁左右的娃子们如同攻击蜜蜂偷吃蜂蜜的大黄蜂般嗡嗡扑了过去,一通踩踏,挥拳。
老者拦了这个,挡了那个,被推的踉踉跄跄,更可恶的还有拳头砸到他身上,脑袋上。
“打死你个老不死的,用大粪来熏我们,打.倒右.派!”
“别打了,别打了。快住手!”
钱雪实在看不下去,飞奔下去拦阻别人。
“你起开,小傻子,不要你管,再拦我把你跟他一起批.斗!”
邓勇明一肩撞开钱雪,大喇喇喝道。
钱雪被他推倒在地,手刚撑在地上就被人踩了一脚,疼得她嗷得叫了一声。
“丫头,快起来。”
老人一手抓来,把钱雪提了起来,以防她再被人踩伤。
同学们好像得了天大的趣味,从未这样在菜地撒欢过,实在太有趣了。黄瓜架子拉倒,哗啦啦一声,全都塌泄了下来,这声响实在太动听了,再一脚踢倒一棵茄株,落地的茄子踩上两脚,“噗叽”一下,茄子就烂了。
“别踩啦,糟蹋粮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糊涂,糊涂啊!”
老者心痛不已,大呼。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了,这些人更是疯了一般把一棵棵青菜踩倒,踏进泥里。钱雪心中一紧,其实菜地被毁就毁吧,只要人没事就好,她忙把老者往后拉,“爷爷,小心。”
“糊涂,骂谁糊涂呢,刘飞,你说,是我们糊涂,还是他糊涂!”邓勇明哈哈大笑。
“当然是他老不死的糊涂,竟然做右.派,右.派就该被打.倒!打他!”
那个跟邓勇明差不多壮实的男同学大声回道。
“别踩了,别踩了。”周蕾老师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情,急着团团乱,又想去喊校长,又怕走开了孩子们更胡闹,可面对狼藉一片的菜地,更混着粪水,她看看脚上的新布鞋,实在下不了脚,更无所谓说及时拉住作恶的孩子们了。
“周老师刚刚跟我们讲过,亲近美帝国主义的都是坏人!打他,给上甘岭英雄们报仇!”邓勇明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