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现在是一九六一年,在后来被称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来安县城所在的地方也遭到了重旱,粮食减收,食堂已开不了火。
最后的一点玉米渣子每家每户分了,钱忠良家分到了四斤,这四斤口粮就要吃到下一季粮食打上来。
各家各户拿着往年珍藏的粮票抢着去县城换粮食,可县城也没粮了,钱雪爷爷拼了老命,从人堆里抢出了十斤谷糠。
以往这谷糠都是喂猪喂驴的,现在成了救命粮。
可救命粮也快吃完了。
钱雪在炕上躺了两天,实在躺不下去了。天天混个水饱,身上肋骨一排排,就一个肚子滚圆凸出,在水盆里照照,脸上一双眼睛如同两个窟窿,幽幽发着饥饿的光。
她走出家门,想去外头寻点食。
村中土路很安静,泥墙上刷着许多红漆标语,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妇女能顶半边天;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打倒美帝……
钱雪弯了下嘴角,她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笑这个动作,能省就省了。
村子里年轻一些的,除了去挖河泥,全都散出去挖草根树皮了,她现在的母亲闵大妮一早就出去了,挺着个大肚子要走老远,挖回半篮子就是全家一天的口粮。
钱雪停步,靠在一棵树桩上喘了半天气,她抬头望天,太阳惨淡,空气冰凉,倒春寒的天气能冻得人骨头打颤。
这离下一季粮食还得多久啊,况且,还有庄稼种子吗。
她是知道许多人能坚持下来,虽然死了更多人。可照这样下去,她也会归在死去的那一类里了。
钱雪拐过一处院墙,只见前头墙角处围着一堆孩子,大的十岁左右,小的五六岁,正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
“这是生产队里的鸡蛋,按成分来讲,田中华,你家成分最好,你有一个。思甜,你也有一个,最后这个是我的。”
有鸡蛋吃,钱雪心中一喜,忙快步过去,其中长得最壮实的一个男孩,十一二岁,戴着狗皮帽子,挺起胸膛如同国家领导人般,把两个鸡蛋分派到了另一个十岁多的男孩和一个七八岁女孩的手里。
十岁多的男孩钱雪见过,正是那个眉眼清秀,带六个男孩帮她赶走黄狗的人,原来他叫田中华。
田中华接过鸡蛋,朝最壮实的男孩一笑,“谢谢邓小队长。”
“谢谢勇明哥哥。”女孩声音甜美,圆脸蛋圆溜溜眼睛,头上扎两羊角辫,除了冻出来的两块腮红,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
被称邓小队长的邓勇明,收到田中华感谢没什么表情,对上这个名叫思甜的女孩子,却是一脸笑意,“思甜妹妹不用客气,等我家的鸡再生了蛋,明儿再拿给你吃。”
鸡蛋算是分好了,可马上有五六岁娃儿眼泪汪汪大哭起来,“我也要吃鸡蛋,我也要吃鸡蛋……”
“生产队里的鸡蛋不是按年龄来分的吗?最小的孩子才有鸡蛋吃,这是村支书黄爷爷说的,再说,也应该大人来分。”
有个弱弱的声音在人堆中响起。
钱雪的目光立马转到他身上,一个九岁左右的男孩,身上的衣裳是最破的,补丁叠补丁,都看不出衣裳本身布料的颜色了,棉袄很薄,他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这娃儿是个聪明的,懂得找理由反驳,还能扯出黄爷爷当大旗,她暗点头,这村支书应该是村里很大的官了。
娃儿们抽噎一下,马上赞同:“对,黄爷爷说过,鸡蛋应该给最小的娃娃和怀娃娃的女人吃的。不应该给你们吃,应该我们吃。”
邓勇明小队长目光如电射到那男孩身上,可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呵,曹建国,这里怎么都轮不到你来说话吧,你个地主家的儿子,不回去检讨你们的罪恶,反省你家的错误,还敢跑这儿来说话了。”
田中华看一眼邓勇明,有些讨好地大声说道。
“对,曹建国,你是不是还想挨批.斗啊,还不给我滚开,再多说,我回家告诉我舅,让他来批.斗你爸爸。”
邓勇明小队长说完这话,曹建国立马委顿了,脚步往后挪了两步,缩到人群后闭紧了嘴巴。
这是钱雪第一次在当面听到人说批.斗两字,此时只觉得这一招很厉害,还不知道实行起来会有多残酷。
小娃娃们可不管什么成分,有了个正当理由,更是大哭起来,“鸡蛋是我们的,黄爷爷说鸡蛋给我们吃的,我要吃鸡蛋……”
“要不,我的鸡蛋给他们吃吧。”
思甜小姑娘非常懂事地把手伸了出来,手心里一个鸡蛋,黄澄澄的,看在各人眼里,如同黄金宝石般惹人垂涎。
咽唾沫的声音响成一片。
“我要,我要。”每个没拿到鸡蛋的孩子都抢着叫了起来。
钱雪也伸出了手。
邓勇明在第一只手快抢到鸡蛋前,迅速把手盖上了思甜的手心,“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