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一个身穿病服的瘦弱身影走进了年年的病房,这个人就是高云珊,刚才她从医生办公室门口走过,听到了医生和易少川的谈话,才得知年年的病情,她和所有的人一样,觉得不能接受,于是便悄悄来了年年的病房。
“年年,我是高云珊阿姨,不,你从不叫我阿姨,你最喜欢叫我小三的……”说到这里,高云珊的声音已经哽咽,年年好的时候,每次一见面,他们两个人就像是斗鸡一般的敌视着,现在想想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现在他睡在这里,再也不会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她,再也不会恶毒的叫她小三,可她却希望此时他能睁开眼睛,厌恶的赶她滚开,或者再叫她小三,那样才证明年年好好的。
其实高云珊和年年斗嘴吵架,有时是气他的刻薄,可有时她是故意发起战争,因为只有和年年吵的时候,高云珊才会有种存在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
“年年……”高云珊缓了片刻,又轻声的叫他。
“我知道你小气,比我还小气,年年根本就是个小气鬼,所以才不理我,对不对?”高云珊说到这里,眼泪落了下来。
“可是就算你不理我,我也想说……你就是很讨厌,不给我饭吃,害我出丑,剪坏我的礼服……还破坏我和你爸爸,可你知道吗?哪怕你如此可恶,可是我对你讨厌不起来……甚至我还喜欢你,不过那是偷偷的喜欢,我喜欢你搞怪的样子,喜欢你整我后,看着我恼火会开心大笑的样子……”高云珊哭的说不下去了,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年年的病床上。
“年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当我知道有这个宝宝时,我很痛苦,很痛苦的,因为……可是,我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留下了,那是因为你,我才想留下那个孩子的……因为我想着某一天,我的孩子也会和你一样可爱,其实我很嫉妒你妈咪,我并不是嫉妒易少川爱她,我是嫉妒她有了你……”高云珊一直不痛的心,现在又有了痛感,那痛就像她得知自己的孩子没有时一样。
“年年,你醒来好不好?你如果醒了,我就不再缠着你爸爸……”高云珊刚说完又改口,“不行,你现在不能醒,就算是醒了,也不许睁开眼睛哦……我现在样子的一定很丑,不能被你看到,否则你又会笑话我。”
高云珊胡乱的抹着眼泪,可眼泪还是会掉,她气的用衣袖胡乱的擦,直到没有了泪水,她又开口,“现在好了,年年可以睁开眼睛了!我数一、二、三……”
她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床上的小人,盯着他的眼睛,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她多希望下一秒,他揉揉眼睛然后张开,说一句,“你好丑!”
可是一直到她眼睛都望的酸了,年年平静的小脸仍是没有丝毫动静,那刻,高云珊变得激动,“你醒来啊,你不是很厉害吗?干嘛一直装睡……你醒啊!”
“高云珊!”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那声音里是混乱的潮湿。
易少川将情绪激动的高云珊带出病房,她哭着,紧揪着易少川的衣领,将头抵在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易少川的身子被她撞的不稳,这些天以来,他努力扛着一切,而这刻,他有种再也扛不住的感觉。
“云珊……”他将头埋在了她的颈间,“我好累!”
他累了,真的累了,以前累的时候,他一想到叶欢和年年,就有了支撑的力量,而现在这股支撑被抽走了,他整个人累的再也撑不下去。
“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为什么?”高云珊和易少川拥在一起,如两个在大海里漂泊的人,彼此依靠着。
易少川请来的国际专家,对年年的病情进行了细致诊断,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在目前不能换骨髓的情况下,只有进行保守治疗,而所谓的保守治疗,就是传统的化疗,那种治疗对年年的损伤有多大,易少川不是不知道,可他却没有任何选择。
年年一直昏迷不醒,这让送他去美国治疗都成了问题,如果处在昏迷状态中乘坐飞机的话,飞机在升高过程中,产生的过低气压,会对他的大脑产生冲击。
医生让易少川多给年年讲一些从前的事,特别是那些快乐和深刻的事情,这样比较容易刺激到他大脑的神经,对唤醒他的意识有帮助,可是这对易少川来说却是那么的难。
年年长这么大,他陪着他的时间才几个月而已,恐怕在年年的记忆里,最深刻和快乐的记忆都只属于叶欢吧,而那些记忆,都是他不曾参与的。
想起这些,易少川的心就如被人用刀子一层一层剥开,那痛,血淋淋的。
如今叶欢情绪崩溃,如果再让她知道年年得了这种病,易少川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叶欢因体力透支厉害,在家里被强行按在床上休息了三天,今天她终于逮着薛子路去厕所的空档,溜了出来,却没想到此刻陪着她儿子的人正是高云珊。
“年年,你是胆小鬼,你一定是害怕你得的这个病,才故意不醒的,对不对?真没出息......在这一点上,你根本比不上你爸爸,你都不知道爸爸有多man,枪指在头上,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喜欢你爸爸那种男人劲……对了,你最疼你妈咪对不对?我告诉你啊,你妈咪还不知道你得了白血病,如果你一直这样睡,她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她要是担心的死掉,就都怪你了……”
门外,叶欢站在那里,泪水模糊了视线。
果然没错,年年得了那种病,可怕的病……
当年,她为了年年,没有救小妍,如今年年却得了这种病,是报应吗?
高云珊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便撞到了门口的叶欢,两个女人都愣了下,不过片刻,叶欢便低下了头,在知道一切真相后,她才发觉自己是那么的幼稚。
“我们谈谈吧,”高云珊开口。
看着高云珊走向医院的草坪,叶欢连忙叫住她,“你不要吹冷风,会留下后遗症的。”
高云珊顿下脚步,看向她,叶欢不自然的抚了下垂在脸颊的发丝,“还是去你的病房吧。”
两个女人曾经算得上好友,可因为一个男人,又成为敌人,而现在她们之间是什么,谁也说不清了。
叶欢站在病房的窗口,眼里是绝望的灰败,看着她这样,高云珊忍不住说道,“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你和年年拥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而我呢?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闻言,叶欢的心骤然收缩,她看向高云珊,可是意外的是,此时的高云珊并没有半点颓废,反而精神饱满脸色红润,虽然美丽的眸子里有闪烁的伤痛,可她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积极的。
这与之前的高云珊,完全判若两人,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叶欢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是想到之前自己对她的误会,想到如果高云珊如果不是为了想年年一把,她根本就不可能失去孩子,叶欢的心底全是愧疚。
“对不起……”虽然这三个字,是最没用的废话,可叶欢还是说了。
高云珊淡然一笑,“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那就用年年的健康来回报我做的一切。”
叶欢没想到高云珊会这样说,那次她们在病房的争吵还历历在目,而如今她却像是变了个人。
这又是因为什么?
叶欢打量着高云珊,似乎想看清她,可是眼前的高云珊就像是蒙了层纱,叶欢根本看不清她。
“孩子不是易少川的,”突的,高云珊这样说道。
叶欢微微一怔,惊讶的目光再次落在高云珊脸上,而她却微微仰起了头,阳光透过窗户细细碎碎的打在她的脸上,斑驳的光线让她的落寞无所遁形。
“生日那天,我打了很多电话给他,可他一直拒绝我,直到最后我以死相逼,他才出现……他喝的酒里,被我下了药,是那种轻微的迷.药……我爱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没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以为他也会爱我,直到你的出现,打碎了我的幻想……”高云珊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有幸福,也有失落。
“其实,我并没有失忆,我那样做,不过是想博他的同情和可怜,没想到被他识破了,面对他越来越冷的疏离,我不甘心,便借生日喝醉下迷.药,本是要借着那个机会,和他发生些什么,然后就能爱的名正言顺了,可是很讽刺,那晚任我怎么对他,他对我就是不起一点反应……你不懂得那种挫败的心情,恰巧那个时候……赫默南给我打电话……你大概不知道,他在追求我,”听到这里,叶欢的眼里盛满了震惊。
看着叶欢的反应,高云珊苦笑,“是不是觉得不可能,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但我很理智,因为我知道他爱的是你,而他会对我展开攻势,只有一个理由,那也是因为你。”
“我?”叶欢的嘴唇颤了颤。
“没错,因为他爱你,爱到不想你受到伤害,所以想把我收了,让我再也不能缠着大卫,这样你就能幸福了,”高云珊的话让叶欢耳边嗡嗡乱响。
“我在易少川那里受了挫折,所以在见到赫默南后,我便强上了他……”说到这里,高云珊脸上扬起了笑,只是那笑很苦很苦。
叶欢幡然醒悟过来,讷讷的,“孩子是赫默南的?”
高云珊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仍是兀自的说,“我从赫默南车上离开,回到别墅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可大卫还在沉睡,我便一手策划了和他暧昧过的假象,可是他醒来,给我的却是一巴掌……我受不了,拿起水果刀划向了自己,后来他照顾我,其实更多的是可怜我……”
原来高云珊的割腕自杀,是因为这个。
“大卫,其实猜出了这个孩子是谁的,但他并没有揭穿,可能他是想促成我和赫默南,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高云珊的手不由的抚上了小腹,细细的指尖泛着苍白,她又记起了孩子从她身体内流失的疼,像是硬生生的将她撕开一般。
过了好一会,高云珊将手从小腹上慢慢挪开,“知道我为什么夹在你们中间吗?那是因为我有私心,我就是想让易少川知道,你们的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伟大。”
他们的爱?
经历了这么多爱,他们还有爱吗?就算有,恐怕也早已磨光了吧?而如今面对年年的生死,谁也没有心思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今天终于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好舒服啊!”高云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可叶欢的心却像是坠了千斤巨石,“你和赫……”
“我和他没有可能,他对我不过是利用,我不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再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爸爸也不会死,”高云珊脸上再一次弥漫起伤痛。
“可,你们……”
“你不会以为我和赫默南发生了关系,就要在一起吧?现在这世道,最不稀奇的就是一.夜情。”
“高小姐……”
“不要说了,年年一定会好的,相信我。”
叶欢不知道高云珊为什么说的那么肯定,可是高云珊脸上的光芒,真的让叶欢有了信念,那就是年年一定会没事的。
年年又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来了,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后,便让他们乘坐飞机直飞美国,可是当他们下了飞机,便到医院,年年就闹上了,“妈咪,我不要住医院,我讨厌医院的味道……”
面对年年少有的任性和哭闹,叶欢只觉得心破了个大窟窿,她不知该如何对年年解释,他生了多严重的病,这是太残忍的事实,连她都接受不了,年年一个孩子又怎么能接受?
“对不起……”叶欢除了紧紧抱住年年,什么也做不了。
年年最怕妈妈哭,一看到叶欢流泪,立即不闹了,“妈咪不哭,年年住院就是了。”
他越这样委曲求全,叶欢却难受,易少川站在一边,也不禁潸然泪下。
易少川把年年和叶欢送到了美国,便飞往世界各地,主动去寻找和年年配型的骨髓。
年年的治疗还算顺利,只是治疗的过程非常痛苦,起初几次,年年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可随时化疗次数的增加,叶欢明显感觉到年年的身体在发生变化。
一天早上,叶欢从外面进来,看到年年正在发呆,手里正拿着一撮头发。
“年年……”
“妈咪,年年掉了好多头发,年年的头发会掉光对吗?”年年把头发举到叶欢面前。
叶欢捧起儿子的手,未开口,却已经泪先流,她对自己说过,不许在年年面前流眼泪,可是她根本管不住自己。
年年愣了片刻,突然又笑了,“妈咪不要哭,年年不怕的……头发掉了,还会生新的,就像妈咪也掉头发一样!”
可是有一天,年年无意从玻璃门里看到自己光秃秃的头,还是吓到尖叫,哭了。
他说自己太丑,他说自己好难看,看着他捂着头,把自己遮起来不见人,叶欢的心如刀子一下一下的剜割着……
那种痛比让她死了还难受,叶欢只觉得自己欠年年太多,以前,她欠他一份完整的爱,现在她又欠了他一份健康,一份像其他孩子那样的健康。
年年的治疗越来越困难,他小小的身体在药物下,也越来越无力,叶欢不知道这样的年年还能撑多久?
笃笃——
身后传来敲门的声音,叶欢赶紧抹去眼泪,“进!”
可是,当门推开,当看到进来的人,叶欢的脸刹那如同霜打了一样,只不过来人只是轻轻扫了叶欢一眼,而是走到了病床前,将一个盒子放到了年年面前。
“打开看看,”说话的人,冲哭着的年年说道。
年年把脸扭向一边,他伤心的仿佛拿世界都哄不好。
“看完了,可以再哭,”这是什么哄人的理论。
年年终于掀开眼帘,瞧了眼面前的女人,接着一把就拂开了面前的玩具,“打妈咪的坏人,我不要你的玩具。”
萧妍皱眉,这小子还挺能记仇!
“不要你会后悔的,这里面的东西,是你最想要的玩具,”萧妍说过完,走向叶欢,“我们谈谈。”
叶欢不知道萧妍要和自己谈什么,恐怕她是要笑话她吧?萧妍对当年自己不给她捐骨髓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而年年现在又患了这种病,此刻,正是让萧妍有了笑话的资本。
“要笑话我,就免了,”走出病房,叶欢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回头,萧妍看着她,“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肤浅?”
叶欢沉默,萧妍看着她,轻轻说道,“我没有想笑话你,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记仇和怨恨……你们这样漫无目标的寻找骨髓配型,也不一定会有效果,其实还有个方法,你们可以尝试。”
“什么?”叶欢一下子来了精神,现在对于她来说,任何救年年的办法,她都要试一试。